大宁卫,城外驿站。
昏黄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朱瞻基孤直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着,面前的案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倒映着他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在他的身侧,那个盛着宁王世子朱盘烒头颅的紫檀木盒,正无声地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与死亡的冰冷。
朱瞻基的指尖,轻轻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叩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他自幼思考时便有的习惯。
他的脑海中,正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今日在宁王府发生的一切。
那伙在路上悍不畏死的伏击者,口口声声自称是宁王世子的人马。
宁王府内,那位十七叔公痛心疾首的控诉,与这颗血淋淋的头颅,形成了一条完美闭合的证据链。
一切的线索,所有的证据,都无可挑剔地指向了这个刚刚被自己亲生父亲砍下脑袋的倒霉蛋。
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一个早已写好了剧本的戏台,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念着台词,做着动作。
宁王朱权这番“大义灭亲”、“断腕求生”的操作,太过干脆利落,太过……天衣无缝。
反而让他感觉,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就像一个被人精心布置好的局,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
所有的证据,都堂而皇之地摆在了明面上,仿佛就怕你看不见,就怕你不相信一样。
这不合常理。
真正的阴谋,往往隐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而不是如此张扬地宣告自身的存在。
但更关键的问题是,建文的线索,在此处,又……断了。
人证(世子)已死,物证被销毁,宁王再来一出“悲痛欲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该如何,向远在京城的父亲交代?
又该如何,向那位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能洞悉人心的四叔交代?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朱瞻基的背脊,缓缓升起,让他不自觉地打个冷战。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谎言与鲜血编织而成的、看不见的大网之中。
而他的直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无比肯定地告诉他,那个织网的人,就是那个刚刚在正厅之上,“悲痛欲绝”到晕厥的老狐狸。
他,肯定有问题!
他也再一次,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那位四叔的威严。
人,尚在应天府,身处清修之地。
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任务,就逼得一位手握重兵、心机深沉如海的老藩王,不惜亲手斩下自己嫡长子的头颅,来上演一出惨烈至极的苦肉计,只为撇清那可能存在的半分关系。
这份狠辣,这份决绝,当真令人心寒。
大宁的水,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
但他朱瞻基,也不是任人摆布的雏儿!
既然你想演,那我便陪你好好演下去。
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
宁王府,一间远离前厅的密室。
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北地的严寒。
宁王朱权悠然地品着今年新进的白茶,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病容”与“悲痛”。
他的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精光,仿佛一只蛰伏多年的猛虎,终于等到了出山的时机。
“那小娃儿如何了?”他吹了吹茶沫,淡淡地问。
一名穿着管事服饰的贴身下人,恭敬地躬身回禀:
“回王爷,太孙殿下已经带着……世子的头颅离府,驻扎在城外驿站。看样子,是信了我们的话。”
“嗯。”朱权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轻笑。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再聪明,还能翻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他放下茶杯,又问:“建文那边,有什么动静?”
下人答:“还是老样子,在城外那座‘静心寺’里躲着。只是不知为何,他近日,突然加强了身边的护卫,似乎有些警觉。”
朱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更为冰冷的弧度。
“哼,怕是察觉到本王要动他了。这只没牙的老虎,警惕心倒是不减当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萧瑟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与野望。
“养了这么多年,这头‘肥猪’,也该宰了。”
他缓缓道,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待太孙那小娃儿走远,我便亲自动手,将这份泼天大功,连同建文那颗项上人头,亲自押送回京,献给我那位‘神仙侄儿’!”
“到那时,我朱权,便是仙人座下第一功臣!区区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份功劳,谁也别想从我手上,分润半点!”
……
京城,太子府。
东宫的氛围,却与大宁的紧张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朱高炽刚把地址给小姨徐妙锦把她弄走。
他正准备动身去找四弟,学习修仙。
谁知,他的小舅子,太子妃的亲弟弟,张克勤,又像个哈巴狗一样,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姐夫,姐夫!我的好姐夫!”
张克勤一脸的谄媚,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市侩的精光。
他凑到朱高炽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央求,想让姐夫给他弄一个官方的批文。
他最近看上了京郊的两座铜山,想承包下来,开矿赚钱。
朱高炽被这个不学无术的憨憨,气得差点笑出声来。
“光挖矿有什么意思?格局太小了。”
“孤再给你配两个造钱的炉子,你再去京营里挑上万儿八千的精锐,招兵买马,到时候,咱们另立一个小朝廷,岂不更快活?”
张克勤一听,竟当了真!
他那双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双眼放光,兴奋得直搓手,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姐夫此言当真?那可太好了!钱和兵都有了,咱想要啥没有?”
“姐夫,你可不许反悔啊!君无戏言!”
朱高炽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那只的脚,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张克勤的屁股上。
“反悔你个头!”
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个蠢货!还真想造反啊!孤就是随口一说,你也敢当真?你想死,别拉着孤,拉着你姐姐一起陪葬!”
骂完,他气得懒得再理这夯货,拂袖而去,径直去找自己的神仙四弟寻求安慰去了。
再跟这蠢货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真的打死他。
张克勤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脸的委屈和不解。
他看着姐夫远去的背影,小声嘟囔着:
“真是的……都当太子了,以后当皇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给我开个批文,有这么难么……小气……”
他没有注意到。
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
他的亲姐姐,当朝太子妃张氏,正静静地站着。
她那双平日里温婉贤淑的眼眸,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冰冷和失望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她将刚才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那目光中,一丝名为“决断”的寒光,一闪而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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