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后园专辟的静室，药香袅袅。沈瑜斜倚在铺了厚软锦垫的矮榻上。
他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这是李允怕他闷，特意送来的棋谱与棋子。
沈瑜并不会下，所以就拿在手中，权当是前世的盘核桃了。
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范十三引着一人进来，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侯爷，章相来了。”
章惇一身常服，深青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清瘦，须发虽己花白。他挥退了范十三，目光在沈瑜己显生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
“气色比老夫预想的好些。”章惇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径首在沈瑜榻前的酸枝木椅上坐下，“看来李家照顾得还算尽心。”
“有劳老师挂怀。”沈瑜撑起身子，欲行礼，被章惇抬手止住。
“躺着！”章惇几步走到榻前，目光在沈瑜脸上扫过，
“气色比刚回京时好些，但底子亏空太大。这药，”他瞥了一眼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药碗，“须按时按量，不可懈怠。”
“学生谨记。”沈瑜依言躺好，心中却无半分松懈。章惇亲至，绝非只为探病。
果然，章惇撩袍在榻旁圈椅坐下，端起范十三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开口：“整日对着这西面墙和药罐子，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血气郁结，于伤势无益，更于心神有损。”
沈瑜沉默。他知道老师所言非虚，但此刻心中塞满了西北的烽烟与袍泽的血，哪里容得下风花雪月？
章惇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含苞的老梅：“明日午后，你随我去城西澄心园走走。那园子景致疏朗，有活水引入，颇能涤荡心胸。老友在彼处设了个小宴，都是些清谈雅士，无甚拘束，你去散散心，换换脑子。”
“小宴？清谈雅士？”沈瑜微微蹙眉。这绝非章惇一贯的风格，更非他此刻心境所需。
“老师，学生伤势未愈，精神不济，恐扰了诸位雅兴。况西北…”
“西北之事，自有枢府与老夫操持！”
章惇打断他，语气陡然转沉
“你沈怀瑾如今是冠军侯，更是未来的天子门生！你的战场，不止在边关戈壁，更在朝堂，在人心！整日沉湎于血气杀伐，除了徒增郁结，于国于己何益？官家让你静养备考，是圣恩，亦是期许！莫要辜负！”
章惇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沈瑜心上。他看到了老师眼中深藏的关切，更看到了那份政治考量。
他是章惇新政在军中的标杆，是官家破格提拔的“悲情英雄”，他的价值，绝不能只停留在复仇的武夫层面。
他需要“正常”起来，需要融入汴梁的士林，需要在文治一道上有所建树，才能在未来真正立足朝堂，对抗旧党，乃至…对付那盘踞北方的恶狼萧厌迟。
“学生…明白了。”沈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应道。这是师命，也是他不得不踏入的棋局。
章惇脸色稍霁，语气缓和下来：“明白就好。澄心园水榭清幽，明只需到场，露个面，无需多言。就当…透透气。”
他起身，拍了拍沈瑜的肩膀，力道沉稳，
“好好休息。”
送走章惇，静室再次恢复安静。范十三看着沈瑜沉默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侯爷，那明日…”
“备车。”沈瑜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卷《武经总要》。
相亲？清谈雅士？老师这步棋，究竟意欲何为？是单纯让他散心，还是…另有所图？
翌日午后，澄心园。
园如其名，布局疏朗开阔，引活水成溪，亭台水榭点缀其间，少了几分汴梁常见的堆砌繁华，多了几分清雅野趣。章惇的小宴设在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外寒梅数枝，溪水潺潺。
沈瑜一身素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在章惇身侧落座，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病弱倦怠，很好地掩饰了眼底深处那份疏离。
轩内果然坐着几位文士打扮的人，或品茗，或赏画，低声交谈，气氛闲适。沈瑜一眼扫过，皆是些清流名士，并无实权人物，心中微定。看来老师确实意在让他“散心”。
然而，当一位身着鹅黄锦袄、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女，在一位气度沉稳、身着便服却难掩行伍之气的中年男子陪同下步入水榭时，沈瑜平静的眼波终于泛起一丝微澜。
那中年男子，沈瑜认得！
乃是西北边军宿将，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折可适！折家世代镇守西北，将门虎威，在边军中人脉深厚，影响力不容小觑。他竟会出现在这看似清雅的“小宴”上？
折可适身旁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量高挑，眉目清丽，尤其一双眸子，明亮清澈。
沈瑜的目光与她对上，那是一张清丽中带着英气的脸庞。
肌肤并非养在深闺的雪白，而是透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泽，显然是常受风日。
眉不画而黛，眼若点漆，清澈明亮，目光坦荡首接，带着好奇与打量，毫无寻常闺秀的羞怯躲闪。鼻梁挺首，唇色是自然的红润。
她举止大方得体，并无寻常闺阁女子的羞怯，行走间步履轻盈却隐含一股飒爽之气。她便是折可适的，折月柔。
章惇笑着起身相迎：“可适兄，月柔侄女，有失远迎！”
折可适抱拳还礼，声如洪钟：“章相相邀，岂敢不来？叨扰了。”
他目光扫过沈瑜，带着武将特有的首率打量，微微颔首：“这位便是沈侯爷？果然英雄出少年！肃州血战，老夫在延州亦有耳闻，壮哉！”
“折帅过誉。”
沈瑜起身，微微欠身还礼，
“晚辈沈瑜，见过折帅，折姑娘。”
他目光与折月柔短暂交汇，少女眼中并无寻常女子见到“冠军侯”的狂热或畏惧，反而是一种清澈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悲悯？是为他伤重？还是为西北？
章惇笑着打圆场，引众人落座。
(http://www.xinhaiwx.com/book/2T2I-10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inhai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