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内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佳肴的香气和纯粹的喜悦。
“瑜弟！你是没瞧见！”李偲猛灌一口酒，蒲扇般的大手激动地拍在桌上，杯碟都跳了一跳。
“那赵文昌老儿，听说你双魁的消息，新换的茶盏又碎了！哈哈，我看他那库房得备上一车茶碗才够摔！”
他笑得畅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李允也笑着举杯：
“瑜弟，文武双魁，开大靖百年未有之先河。此等盛事，当浮一大白！”
他看向沈瑜的目光，除了欣喜，更多了几分深沉的敬佩。这位义弟，早己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沈瑜举杯相碰：“大哥二哥谬赞了。侥幸罢了。”他语气谦逊，没有丝毫得意忘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份沉稳，让李允心中暗自点头。
“什么侥幸！”坐在沈瑜下首的李琰立刻反驳。他十西五岁的少年郎，身量己开始抽条，眉宇间英气勃勃，此刻激动得脸颊微红，眼睛亮得像星子。
“瑜哥儿你是真本事！文试那策论我听大哥说了，字字如刀！武试更是一锏就把那陈霸砸趴下了！整个京兆府，谁不佩服？”
他挺首了腰板，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眼神灼灼地看着沈瑜，是少年人最纯粹的崇拜。
沈瑜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李琰的肩膀，带着兄长的认可：“小琰这几日帮我挡了不少访客，也辛苦了。”
李琰被这一拍，更觉荣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应该的！瑜哥儿你现在可是京兆第一人，那些趋炎附势的，我帮你拦着！”少年老成的模样，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沈瑜话不算最多，却恰到好处地融入其中。
他会顺着李偲的豪言壮语调侃两句，引得李偲哈哈大笑；
也会认真倾听李允关于京兆府学政变动的分析，偶尔点出关键；
面对王氏精心准备的菜肴，更是不吝赞美之词：
“大嫂这水晶肴肉，刀工火候绝了，贡院那几日，最念的就是这口。”真诚的夸赞让王氏笑得合不拢嘴。
李琰嘿嘿一笑：“瑜哥儿真是威风，你说我以后要是也中了双科解元，是不是也能这么威风？”
“威风？”沈瑜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琰。“威风是给人看的，功夫才是自己的，你前日练枪，那招回马枪用的跟回头望月一样，软绵绵的，还想威风？”
李琰顿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我...我那是还没练熟，哥你不也说练武要循序渐进么。”
“哦？循序渐进吗？”沈瑜慢悠悠的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发出骨节轻微的噼啪声。
“想威风？行啊，今晚加练一下，让李三爷也威风威风。”沈瑜故意加重了“李三爷”三个字。
少年人最吃这套江湖气的调侃，李琰嘟囔道：“练就练！”
说罢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显然是找枪较劲去了。
李允看着弟弟的背影，无奈摇头，对沈瑜温声道：“瑜弟，莫要太纵着他胡闹。”
沈瑜端起桌上的燕窝，用小勺轻轻搅动：“二哥放心，阿琰的筋骨好，心性也不差，是块好料。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这世道，光有功夫，未必够。”
李偲则是端起酒，眼神示意了一下二人。
“管他够不够，有我们在前面替他顶着，错不了。”
“来来来，今儿高兴，咱哥仨必须多喝几杯。”
几碗烈酒下肚，气氛倒是更加热络。
李偲脸上通红。“瑜弟！你是不知道，你考了双解元，老子...老子比当年自己升官还高兴！”
“文武双魁啊！京兆府开天辟地头一份，给咱老李家长脸！”
沈瑜端着酒碗，眼波在酒意和烛光下显得有些微漾，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
听着李偲粗豪却真挚的话语，看着李允眼中毫不掩饰的欣慰与骄傲，心头那层坚冰似乎在无声地融化。
他低头看着碗中的酒液，轻轻晃了晃，低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释然：
“大哥，允哥。其实...得知双科解元的时候，我第一感觉不是高兴。”
这话听得李偲二人都是一愣。
“是累。”沈瑜的声音很轻。“像打了两场大仗，骨头缝里都透着乏。”
“猫儿巷是冷的，贡院的号舍是窄的，校场的风是刮的脸生疼的。”
“这些都没什么。”
“但是那些盯着我的眼睛，考官的，对手的，看客的。”
“还有，看不见的。”
沈瑜微微眯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揣摩着，算计着，防备着，步步都要小心。”
“文试怕锋芒太露惹祸，武试怕藏拙反倒丢了脸面。”
“这文武双魁的帽子戴在头上，看着风光，实则是把双刃剑，悬在头顶。”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李偲脸上的醉意褪去几分，变得肃然。李允更是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心疼。
沈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觉得我矫情了？得了天大的便宜还卖乖？”
“不！”李偲斩钉截铁道。
“瑜弟，大哥懂！这他娘的不是矫情！是明白！你比谁都看得清！看得透！这世道，爬得越高，盯着你的狼就越多！是大哥...是大哥光顾着高兴了！”
李允也沉声道：“瑜弟，你的顾虑是对的。双魁之名震动太大，汴京那边...恐怕很快就有反应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瑜感受到话语中传来的暖意和力量，心底那点因高处不胜寒而泛起的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他看着两位兄长担忧的眼神，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暖意，也带着点重新凝聚的锐气：
“大哥，允哥，不必忧心。累归累，但这路，是我自己选的。风来了，挡着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拿起酒坛，给自己和二人重新满上，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至少今夜，有酒，有兄长，足矣！”
“好！好一个兵来将挡！干！”李偲豪气干云。
“瑜弟，无论何时，李家是你后盾。”李允郑重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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