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这就去传旨，谢主子隆恩。”
吕芳躬身行礼，等待片刻，确认嘉靖并无其它旨意后，这才转身向门口走去。
嘉靖目送的他的背影离去，轻笑一声，
“再送些碳来。”
“是。”
几名小太监远远低头行礼道，随即离开丹房，去指定的地方拿碳去了。
走出丹房门口，吕芳转头望着鱼贯而出的小太监们，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皇上，这就要开始了吗？
“老祖宗，孙子已经叫来了步撵。”
一名机灵的小太监已经跑过来，弯着腰，一脸奉承道，指了指丹房不远处的步撵。
吕芳微微点头，迈步向步撵走去，等在几个小太监服侍下，坐上步撵后，他轻叹一声，抬头说道，
“去司礼监。”
“是，老祖宗。”
跟过来的这名小太监连忙陪笑点头，随后一转头，连连抬手催促道，
“还愣住作甚？快，送老祖宗去司礼监。”
几名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小心抬起步撵，脚步轻快而又稳当的向前走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司礼监门口。
吕芳抬手止住旁边随行小太监准备高呼的动作，从步撵上走下来，又挥了挥手，
“散了吧。”
“是，老祖宗。”
小太监们连忙低头说是，抬着空步撵离开了司礼监门口。
随行的小太监想跟上，却被吕芳一个眼神扫过来，当即陪笑着低头站在原地，努力掩盖眼里的失望与郁闷。
吕芳也未管他，一手捏指于前，一手背于身后，沉吟片刻后，迈步踏入了司礼监办事的门槛。
刚走进来，他便看到了黄锦等人正坐在位子上，低头提着朱笔批红，并未发现自己的到来。
一名正在搬运奏疏的小太监，眼尖的发现了吕芳到来，连忙大声一呼，
“老祖宗来了。”
这时，黄锦等人才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堂前的吕芳，连忙放下手中朱笔，急急忙忙的从位子上起身，跑了过来。
“干爹，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是啊，干爹，有什么事，让手下人传个话就是，何必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黄锦提着衣角跑过来，身旁跟着石公公他们，他一开口，其他人才跟着询问试探。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吕芳笑着点点头，开口第一句就是安抚。
他亲自过来司礼监，本身意味就不同寻常，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考虑到接下来的事，他还要和黄锦等人通个气，这样人心惶惶可不行。
所以吕芳开口第一句，便是让他们安心，今天自己过来，事情大不大，他都能解决。
果然，等他说完，除了依旧一脸憨厚的黄锦外，其他人各自心里松了口气。
这也不怪他们，今年开春以来，皇上，大不同了。
前朝纷争，波诡云谲，他们虽然身处后宫，却也看的心惊胆跳，生怕连累到自己身上。
如今吕芳这位大太监不在皇上身边侍候，亲自跑来司礼监一趟，他们没立刻失态，已经是极为镇定的表现了。
“锦儿。”
“干爹，儿子在。”
吕芳看向黄锦这边，轻喊了一声。
黄锦立刻应声，伸手搀扶住吕芳，一脸的亲近之意。
吕芳见状，颇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继续说道，
“干爹来拿印，你不好做，去主子那侍候吧。”
“干爹，这是主子的意思？”
黄锦迟疑片刻，向吕芳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吕芳来拿印，并不是一件小事，说白了，按照规矩，这印，目前是他黄锦，这位现任司礼监大太监，才能动用的东西。
私底下，吕芳要拿，黄锦早就捧着印送过来来了。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黄锦就不能如此行事了，必须问个清楚才行。
说白了，这不仅在讲规矩，更是明哲保身，连他干爹那份一起。
大家要是都这么随便胡来，沆瀣一气，让主子怎么想？
“干爹想拿。”
吕芳说完，黄锦便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随后又听到一句话，
“对了，主子召你呢。”
“这么大事啊，干爹等我回来。”
黄锦闻言，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对吕芳点了点头，提起衣角就要向门口奔去。
这一幕，看的石公公他们眼皮直跳，欲言又止的看向吕芳。
你们这一唱一和，为难的可是我们这群手下人啊。
不过他们心里也松了口气，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吕芳顶得住。
“急什么，等干爹说完。”
吕芳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黄锦刚要跑，他便伸手按住了黄锦的肩膀。
“干爹可还有什么吩咐？”
黄锦带着疑惑转过身来，一脸憨厚的问道，直接跳过了刚才的问题。
全过程中，他连一眼都懒得去看首座桌上，那一枚代表司礼监最高权力的印玺。
嗯，应该是盒子，印玺被放在里面。
“可有话要对干爹说？”
“没有。”
吕芳按住黄锦，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然而黄锦却直摇头，一副完全信任他干爹的样子，补充道，
“干爹要拿印，儿子哪有多嘴的地方，现在就去找主子，可别让主子等久了。”
黄锦的话，听的吕芳心里暖暖的，却也听的旁边石公公他们，心里拔凉拔凉的。
黄锦，黄公公，你可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啊！
你都这么说了，让我们又该如何说？
而且看样子，你这一去，多久能回来，也是一个未知数啊。
黄锦一听完吕芳的话，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拿印只是借口，皇上这是要干爹，整顿司礼监啊。
不直接下旨，那是防止有些人明知不可为，而将自身藏的更深，即便干爹扫荡一遍，也扫不到他们身上。
现在这样做，吕芳没有明确旨意来拿印做事，可是又是司礼监的老祖宗，谁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但是现在的掌印大太监，是黄锦。
这就导致吕芳出现了一个缺点——名不正言不顺，也就是所谓的要害之处。
有了可以攻讦的地方，暗地里的一些人，未必会甘心俯首，看不清形式下，自然要跳出来努力努力，万一倒了吕芳，可就是天大的美事了。
所以黄锦一听，立刻配合，拔腿就跑，要去丹房陪嘉靖炼丹，给他干爹创造机会。
去丹房找皇上，一方面是听旨，一方面是做给底下人看，他明面上没法反抗，暗地里却找皇上说理去。
这么配合的黄锦，让吕芳心里暖暖的，所以才拉住他，让他说点什么。
这是让黄锦点几个人名，吕芳不会动他们。
然而黄锦却更干脆，表示没什么想说的，他要去丹房听主子的话。
这是坦荡，也是信任，更是亲密无间的情谊。
“好好伺候主子。”
吕芳伸手替黄锦抚平了肩膀衣服的褶皱，语重心长的嘱咐起来。
“哎，儿子记住了，干爹。”
黄锦带着憨厚的笑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踏出门槛，连步撵都懒得准备，直接拔腿奔向丹房。
屋内，吕芳收起脸上的欣慰，转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
“锦儿不在，咱们继续做事吧。”
说罢，他迈步走向首座的位子坐下来，伸手提起朱笔，开始低头批红起来。
“这……，是，老祖宗。”
石公公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一脸复杂的拱手行礼后，各自回到位置，开始心不在焉的提起朱笔批红中。
首座上，吕芳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并未多言。
如今他当面拿走了黄锦这个掌印大太监的权力，这些人摄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低头承认。
权力在手，捉人痛脚这件事，就变得十分容易了，司礼监情况如何，吕芳心里清楚。
一直不动，那是人之常情，还要用他们办事。
可如今皇上给了态度，那他也不能再睁只眼，闭只眼了，不然下次派谁来整治，就很难说了。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被司礼监上上下下的人知道，他们一边忍不住惊讶，一边又眼神闪烁不止。
就等吕芳出手，看看他们该如何应对了。
而另一边，黄锦也满头大汗的跑进了丹房，一看到坐在蒲团上的嘉靖，立刻一个滑跪，十分流畅的拜伏过来，
“主子，奴婢来了。”
“瞧你满头大汗的样子，这么快，是跑来的？”
嘉靖坐在蒲团上，手持一把芭蕉扇轻轻煽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看到滑跪过来的黄锦，还有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他继续拿着芭蕉扇煽动，轻笑一声骂道。
一语双关的话，听的黄锦心里一颤，明面上却还是故作不知，连连点头道，
“奴婢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昏了头，急急忙忙跑过来，生怕耽误了主子的大事。”
“主子可有吩咐？要不让奴婢洗把脸吧，这都难看死了。”
黄锦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脸，憨厚的说道。
嘉靖刚才话里有话，吕芳去司礼监干嘛，两人心里都清楚，而黄锦这么快跑过来，还是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
一方面是表忠心，他听到吩咐就放下所有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天大地大皇上最大。
另外一方面，是表示自己没有私心，这么快跑过来，考虑到丹房与司礼监的距离，时间是很紧的。
也就是说，黄锦表示自己压根没和吕芳他们沆瀣一气，更没有商量什么。
皇上要做什么，他们都在配合，绝对没有一丝不臣之心。
嘉靖好笑的停下手中扇风动作，拿着芭蕉扇指了指旁边，故作薄怒道，
“殿前失仪，朕真该问你个罪，还不快去？”
这般亲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哎，主子别生气，奴婢这就去洗把脸。”
黄锦憨厚的挠了挠头，也不等嘉靖说话，就急忙起身，跑去整理仪容去了。
几个小太监已经备好水送过来，心惊胆战的退了下去，对于黄公公的胆大妄为，感到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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