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啊！”
“救命啊！”
男人牵着一头不安分的倔驴，听到这声音眼睛都亮了。
按理来说，荒山野岭的求救声，十有八九是邪精作祟，断不可理会。
可男人显然不是个按理出牌的。
想他堂堂夷陵老祖魏无羡，被人强行献舍回来不说，又被踹又被骂，前几天还差点儿撞上老熟人，只能赶紧跑路。归根结底，还是他这身子太弱。
所以，现在他可是闻邪心喜。
那是越邪越好，就怕不够邪！
但他策驴过去一看，有些失望。叫救命的不是什么精邪妖怪，而是他之前遇到过的几个人，被一张金灿灿的巨网吊在树上，动弹不得。
一个金衣小公子有些失望地看着网里的人。
“还以为是食魂兽，没想到是你们这些蠢货！”少年嘴毒极了。
眉间一点丹砂，俊秀得有些刻薄，年纪很小，大概十七岁的样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背一筒羽箭，一柄金光璀璨长剑，手持金白交织的长弓。衣上绣着一团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这一身的奢侈，一看就是兰陵金氏的小公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一脉的，看着真是受宠。
那边似乎是交涉失败，一个少女实在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魏无羡身下的花驴子不知是被吓到还是什么，高昂一声，蹿了出去。
不远处，同在山林的少女应声抬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犹豫再三，还是一跃上树，踏着枝丫移动。
她穿着暗红色的束袖长裙，用一条长长的发带束起长发，在黑夜中并不显眼。
藏在树上，她往下一看。
熟悉的金衣，熟悉的鎏金弓，是金凌，他对面还站了个黑衣服的男人，刚好背斜对着她，让她看不见脸。
只见金凌被突然跳出来花驴子吓了一跳，打量了男人几眼，露出惊愕之色，又转为不屑之色：“原来是你。”
不待男人反应，金凌继续道：“瞧你这样子，被赶出去之后是疯了吗？涂成这个鬼样子，莫家还放你出来丢人现眼！”
见男人在沉思，金凌心中更是讨厌：“你还不滚！要不是之前泠烟要我别管你，我定收拾你！”
少女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金凌这张嘴啊，真是毒。
想来有鎏金在手，金凌不会有什么危险，少女微微起身，准备离开。
“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男人一句话，少女顿时僵在树上，低头去看那男人，可惜她这位置不好，怎么也看不清。
意料之中，金凌被这一句话瞬间点燃，暴怒的火焰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一把抽出背上的长剑：“你说什么？你找死！”
说着他就劈剑向男人斩去，男人不知道摸出个什么东西，错身避开金凌，把东西往他身后一拍。
金凌只觉得背心一麻，像是有什么重物堆在他背上，让他不由自主地趴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男人干脆捡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剑，斩断缚仙网，放走了人。
金凌怒气直线飙升：“莫玄羽！灵力低微修炼不成你敢走这种邪道，你给我小心些！还不快放开我！”
男人却把剑在手里转了一圈，语气很假：“哎呦喂，我好害怕呀～”
金凌更气了，试了好几次都起不来，涨得满脸通红：“你再不放开，我就告诉我舅舅，你就死定了！”
男人感觉奇怪极了：“为什么是舅舅不是爹？你舅舅谁呀？”
“他舅舅是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一名紫衣青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腰间悬着一枚银铃，走路时却听不到铃响。
青年细眉杏目，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神色如弦上利箭，蓄势待发，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自负。
是江澄。
要是在往常，少女一定会思考要不要整一整江澄，但现在她没有丝毫的心思。
她死死地盯着金凌背上的小纸人，手无意识地用力拽着心口的衣服，眼睛发酸发热。
莫玄羽、莫玄羽……他一定不是莫玄羽！
就是她失神的片刻，纸人已经被江澄烧成灰烬，金凌也朝着男人打去。
有人撑腰，金凌出剑越发凶狠。
男人刚要有动作，一蓝一白两道剑光闪电般掠出，与金凌的佩剑相击，打散了剑上的金光。
男人也乱了步伐，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只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
蓝色剑芒被收回，头顶传来入鞘声。
江澄见到来人，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蓝二公子。”
蓝忘机绕过男人，不紧不慢，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要溜走的云尘清，好看的丹凤眼向周围扫了一圈：“出来。”
没有动静，云尘清躁动了几下，被蓝忘机武力镇压。
金凌这时也看清了那道白色的剑芒来自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泠烟。”蓝忘机冷声唤了一声。
少女还是没动，她看着下方摔在地上的男人，万分纠结。
不走，被蓝忘机抓住。走，可能就错过了……
不待她做出选择，一道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腰肢，将她用力往下一拽。
少女一个不稳，直接往树下栽去。
还好她反应快，及时调整姿势，才安全落在地上。
蓝忘机身后的蓝思追和蓝景仪看见她皆是一脸喜色，想起什么，看看蓝忘机，对方果真带着丝丝怒意，立马又收敛了几分。
男人，也就是魏无羡抬头起身，看见蓝忘机的第一瞬间，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披麻戴孝！
下一秒，他又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小姑娘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马尾和发带交织搭在肩头，一身暗红束袖衣，干净利索。
“泠烟！”
金凌就没蓝思追和蓝景仪的顾虑，直接喊了魏云情一声，显然很高兴。
魏无羡打量了小姑娘好几眼。
泠烟？好荒凉的名字。
蓝忘机见她迟迟不说话，眉头轻蹙：“抬头，说话。”
这语气……魏无羡忍不住又看了蓝忘机一眼，怎么跟训孩子似的？
魏云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喉间哽咽，发不出声音。
蓝思追发现不对，顾不上蓝忘机还在旁边，赶紧走到魏云情身边，见她眼眶有些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泠烟，你怎么了？”
出事了？
几人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
魏云情摇摇头，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福身：“含光君，江宗主。”
她微微偏头，避开魏无羡的视线。
随着她的动作，几人也在火光下隐约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眶。
蓝景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我天，发生什么了？什么玩意儿能把泠烟给弄哭？总不会是因为含光君拿了她的剑吧？
金凌也难得和他同频，看了眼蓝忘机手中的云尘清。
江澄并不关心魏云情，而是看着蓝忘机，将事情拉回正题：“含光君怎么今天有空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蓝忘机身后一群小辈，偏偏蓝景仪心直口快，抢着反问：“江宗主不也在这儿吗？”
江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姑苏蓝氏原来是这般教导族中弟子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蓝忘机似乎不想与他交流，将手里的云尘清交给蓝景仪，又看了蓝思追一眼。
后者会意，不插长辈话，那就和同辈交流：“金凌……金公子，夜猎向来公平竞争，可是你们在这大梵山上四处撒网，让其他修士举步艰难，岂非违背了夜猎规则。”
金凌冷冷的神情和江澄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并不冰冷的眼神却落在魏云情身上：“他们自已蠢，掉进去，还能怪得了我？”
蓝忘机皱了皱眉，平复好心情的魏云情赶紧开口：“金凌！”
魏无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僵住了，心底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他后悔地闭了闭眼。
金凌正看着魏云情，后者摇了摇头：“你好好说话。”
她的指尖似是无意间划过红唇，金凌知道，那是在提醒他。
禁言术！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什么。
江澄目光凉凉地扫了魏云情一眼，似乎对她管金凌的行为不太爽，却没说太多，只是看了眼金凌：“你倒是听她话……”
“先生！先生啊！”
一名身着江氏服饰的紫衣人从林中奔来，瞥见和江澄呈对峙方位的蓝忘机，顿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江澄冷哼一声，声音讥讽：“怎么，有什么坏消息要报给我？”
那名下属小声道：“不久之前，一柄蓝色飞剑将你安排的缚仙网破坏了。”
江澄：“破了几个？”
下属小心翼翼地回话：“……全部……”
江澄捏紧了手。
四百多张！被毁了个干干净净！
金凌今年十六岁了，除了之前和魏云情他们一起行动过，几乎没有再出过任务。现在他正是拼资历的时候，江澄特意选了大梵山想让他拔得头筹，就这么被蓝忘机给破坏了？！
心头怒火愈盛，他下意识着食指上的戒指。
但好歹是做宗主的，不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他很快冷静下来，将话转向金凌：“还愣着干嘛？等着那食魂兽自已撞在你的剑上吗？！”
“你今日要是拿不下这食魂兽，今后不必再来找我！”
金凌被自家舅舅的话一刺，狠狠地瞪了魏无羡一眼。
没办法，这一圈人，蓝忘机他得罪不起，蓝景仪、蓝思追算朋友，魏云情是好友，当然是把气撒在魏无羡身上了。
他收剑入鞘，对两位长辈略施一礼，临走前还看了魏云情一眼。
蓝思追目送金凌离开，对着江澄行礼：“江宗主，这缚仙网的钱，姑苏蓝氏如数奉还。”
江澄闻言冷笑一声：“不必。”就带着愁眉苦脸的下属走了。
看着江澄渐渐远去的身影，蓝景仪还是没忍住：“这江宗主怎么这样啊？对比起来我都觉得金凌可爱多了。”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悄悄看了蓝忘机一眼，见后者正在看魏云情，顿时松了口气。
蓝思追出于礼貌，还是和魏无羡打了个招呼：“莫公子，又见面了。”
魏无羡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蓝思追身旁的小姑娘也在看他。
刚刚小姑娘一直微微垂着头，他没怎么看清。现在正对上那张精致昳丽的脸，魏无羡愣了愣，下一秒眼里好像闪着光。
他眼底的神色很复杂，复杂到魏云情都以为他认出自已了。
她下意识想去摸眼角，手抬到一半恍然想起那里被自已遮住了，她又长这么大了，哥哥应该认不出自已了才对。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冷静下来，手转而摸向了脖间的镜月，慢慢。
“去做事。”
蓝忘机的指令言简意赅，见小辈都恭恭敬敬地等着自已的其他教诲，他又道：“尽力而为，不可逞强。”
众小辈规规矩矩地应答，不多言，自发朝山林深处走去。
一个是拿不下就不必再来见我，另一个是尽力而为，不可逞强。这样一看，江澄和蓝忘机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魏无羡回神，刚好看见蓝忘机向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示意蓝思追带上魏云情和他走。
他先是一愣，看见魏云情被带走，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已没有任何理由叫住他们。
蓝家有几个小辈看起来和魏云情有些交情，蓝忘机又是个正直的人，肯定不会对一个小姑娘怎么样，那魏云情就不会有事。
得出这一个结论，魏无羡又定定地盯着魏云情被带走地方向看了看，转身下山。
他现在心很乱，又喜又悔。
喜是因为魏云情，悔是因为金凌。
他怎么能对师姐的孩子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而另一边，被带走的魏云情一言不发。
不挣扎，不反抗，顺从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疑惑不安。
蓝忘机让蓝思追和蓝景仪先离开，他浅琉璃色的眼眸煞是好看，很干净，却也很冷：“为什么突然又要离开。”
“哎……”魏云情叹了口气，“含光君，我从说过我不会离开。”
“理由。”
“没有理由。”
蓝忘机下意识皱眉：“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原因。”
“那您带我回云深不知处的理由呢？”魏云情不答反问。
见蓝忘机没说话，她也不意外，眨了眨眼睛，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仿佛盛满了笑意：“其实我知道，您在找一个小姑娘，您以为我就是那个小姑娘，可我不是啊。”
蓝忘机依旧没说话，但魏云情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两个字：你是。
魏云情顿时如以往一般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含光君，你为什么要透过我看别人呢？一定要找一个替代品吗？”
“不。”蓝忘机终于说话了，他的神情严肃，语气里满是认真，“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魏云情微微一顿，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养了你一年多了，再怎么也有些感情。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没透露半点儿消息。”
蓝忘机伸手撩起魏云情绑在玉镯上符文布条，很有耐心地一点点摘下来。
“下次出去玩儿要说一声。”
“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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