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静，醒一醒哦？醒一醒。”
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屋外仍时不时地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虽然已不如年夜饭时那般嘈杂，但还是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的聊天声。
“安静，要起床准备了，快醒一醒。”呼唤她的声音变大了一些，终于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敞开着的窗外弦月高挂着，在那繁星点缀的夜幕上，时不时会有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
“怎么了……”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四点了，该起床准备了，快起来吧？”
黑暗中模糊的人影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温和地笑道。
“呃……这么快……感觉我才刚闭上眼睛……”安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里面那间屋子里，隐约还能听到有人打呼噜的声音，“二姑姑，我能再睡一会儿吗……”
“不行哦，得早点准备嘞。”
安静撒娇似的在床上打了个滚，终于强撑着爬了起来，胡乱地套上了放在床边的棉拖鞋，像只刚破壳的小鸡一样，本能地跟着鬓角已有白发的二姑姑下了楼。
一楼还有几个睡不着的大人正在打牌，而二姑姑则领着安静走出了屋子。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几分湿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二姑，这是去哪儿？”
“到殿里去。”
“啊……要到那儿准备？”
“是嘞，给你准备了新洗具，到那儿用去。”
“台阶好长……”安静踩在月光笼罩的台阶上，仰头向上望去，“真高啊……”
“快些走吧，待会儿还要教你些事呢。”
“但是我好困……”
“走几步就清醒了。”
“唔呼……”安静掩着小嘴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加快了脚步。
走进殿宇的大院里，她跟着二姑姑进了旁边的一个偏房，里面有个煤炉正在烧着火，上面放了个崭新的铜壶，正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大概是有煤炉的缘故，房间里面很暖和，让刚被冻得有些精神了的安静，一下子又觉得困倦了。
房间里摆着一张不大的木桌，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雕有青莲的梳妆台，她下意识朝它看去，镜中映出了安静那张有些睁不开眼睛的小脸。
房间虽然不大，但因为家具很少，所以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桌上摆着个烛台，但这会儿并没有点燃蜡烛，提供光亮的是头顶房梁上挂着的那盏白炽灯。
“刷牙的沫子吐在这个塑料盆里，洗脸的水就在桌上的铜盆里。”二姑姑说着，提起了快把水烧开的铜壶，倒了一些水到铜盆中，“再给你加点热的，免得冷了，快些洗漱吧。”
“好……”安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拍了拍小脸，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这才拆开那崭新的牙刷和牙膏，开始洗漱起来。
……
（二）
安静睁大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姑姑就站在她身后，像是在审视着一样物件。
“呃……怎么样？现在要做什么？”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有些尴尬地问道。
“先换上衣服吧，然后再给你上妆。”二姑姑轻轻点了点头。
“衣服会不会不合身啊？”
“有好几个不同大小的，况且这衣服本就宽大，稍有些不合身也看不出来。”
安静努力不去想穿上神女服的尴尬，用力晃了晃脑袋，看向已经摆在桌上了的衣服。
——光是看着那好几样配饰，就已经感觉到繁复了。
“安静，姑姑来帮你穿，呵呵……不用害羞，有几年祭神大会上的‘人间代言’，不都是男人扮的吗。”
“咳！”安静知道自己父亲就是其中一员，但免不了还是有些扭捏，“就是怕被人笑话啊……”
“你这模样，就是平常都看不出是男生了，上了妆后的扮相，保管没人看得出来。”
“但大家基本都知道是我啊……”
“安静啊，今天你就是安海大神在人间的代言，而神明啊，其实是不分男女的，只是用这副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不会让人感到害怕而已。”
“没事没事，二姑姑你不用宽慰我，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安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像是认命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我站着就行了是吗？”
“嗯，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外套？”
“全部，从里面到外面都要换。”
“啊诶？！！”
“呵呵，当然，姑姑知道你是个大小伙子了，里面的衣服你就自己穿吧，穿好后，再喊姑姑——”二姑姑朝外面指了指，“姑姑就在门外等你。”
安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件带着淡淡馨香的金色肚兜和三角裤上，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
（三）
天色有些微亮，海水在淡金色的光芒中缓缓沸腾，而那金色的太阳才刚刚露出一角。
此时的安静就像是个洋娃娃似的任由二姑姑摆弄，身上的这套衣服已经穿了足足半个小时。
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件宽大的裙袍，但实际上是由好几个不同部位组成的，而且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打结。
就连打结都很有讲究，光是看着二姑姑那上下翻飞的手，安静就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抽筋了。
直到系上腰带的时候，这套衣服才差不多穿好了，还有一些配饰则需要等到化完妆之后再挂上。
“来，到梳妆台前坐下。”二姑姑平和地笑着，从桌上拿出一个发网，将伊那没过耳朵的短发全都收拢起来，“安静呀，留这么长头发，平时不被老师说吗？”
“还没有被说过……”
“你的发质真挺好，要是留其他男孩儿的那种短寸，反倒有些可惜了嘞。”
“反正要是被老师说了，就还是得剪的……”安静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穿着这么一身繁复的衣服，让她甚至都不大敢动弹了。
“等你到大学了，肯定得是个万人迷，呵呵……要是你二姑姑我年轻时碰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肯定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二姑夫年轻时候怎么样？”
“嗯，很帅，但是不够漂亮。”
“二姑姑喜欢漂亮的啊……”
“姑娘们其实大都喜欢长的漂亮的小伙子。”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姑姑还能骗你不成？”
“咳……”
“眼睛不用特意睁得很大，平常一点就好，脸上不要做表情，嗯，就是这样。”
“姑姑，化妆得多久啊……”
“快的话，一个小时吧。”
“这也算快？！”
“已经很快了嘞，也就是你二姑姑每年都负责操办这些事儿，不然换作别人，三个小时都不一定弄得好呢！”
安静扯了扯嘴角，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犯困了……
……
（四）
“最后是不是还要套假发？”
“对哩。”
“看着就很重啊。”
“到时候那个头冠才叫重呢。”
“有多重？”
“四五斤吧！我年轻时候的更重，得有十来多斤哩。”
“脖子撑得住吗？”安静被吓了一跳。
“撑不住也得撑。”二姑姑用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安静，“好了，不要说话，现在给你上唇妆。”
唇妆就是类似口红的油彩往嘴上抹，而且还不止一种颜色。
这让安静都有些想象不出来，自己化完妆后倒地是个什么模样了。
不会和那种唱戏的脸谱差不多了吧？
二姑姑画得很仔细，用那种很细的笔一点一点地抹，但神情却很放松，不会让安静感觉到紧张。
“我年轻那时候，连当了五年的神明代言嘞。”二姑姑自顾自地说着过去的事儿，“每年抽签都选到我，要是我不结婚的话，说不定第六年还能选到我呢，那时候大家都开玩笑说，安海大神那么喜欢我，要不就不换了，年年都由我来——安静，抿一下嘴唇。”
“姆……”
“好，然后再保持刚才微张的状态。”
“嗯……”
“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那时候瓶瓶罐罐的比现在多得多了，而且抹一天特难受，现在都有不少替代品，不仅没那么不舒服，而且也不容易被水给弄花了，有一年，大年初一下大雨……”
虽然安静没法说话，但二姑姑还是有聊不完的过去可说。
从大年初一的雨聊到了大年初一的雪，又说起了以前还是姑娘时那些淳朴的浪漫，到后面，甚至聊起了已经离世许久的十三叔。
“小十三当了三年的人间代言，结果第三年的春节刚过啊……唉，你爷爷虽然老说，是安海大神太喜欢他了，但其实不是……唉。”
“……嗯？”
“魔怔了，他着了魔的觉得自己就应该是神巫女，后头又觉着自己就应该是女的，再后来，我想，他应该就是想不开了……唉。”
“啊……？”
“这事儿也只有我知道，当年小十三和我最亲。”
“唔……”
“所以，小安静，你可不能那样啊，别当着当着，真觉得自己是个姑娘了。”二姑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呃……”安静咧着嘴，挺想说‘怎么可能’的，但因为还在化妆，所以她的嘴皮子没法动弹。
“呵呵，不过看着也不像，你和小十三的性格不一样，他呀，从小就有点女孩子气的，你不一样，你从小就调皮捣蛋，大大咧咧的……”二姑姑摇了摇头，“好嘞，唇妆也上好了，接下来就得教你下待会儿该怎么做了，要做的动作不多，但你一定得记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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