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望着凭空而出，不断翻涌、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血肉旋涡，对水的恐惧瞬间被无限放大。
每一道扭曲的褶皱、每一丝流淌的黏液，都像无数双无形的手，要将他拖入无尽黑暗。
他手脚发软，喉咙像被扼住，胃酸上涌。
“呕……”
陆离整个人都佝偻下去，贴在那诡异的、透明的地面，干呕起来，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从嗓子眼拽出来，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他正难受着，天空中那倒置的血肉天元宗，竟如梦幻泡影般，化作一缕缕浓稠血雾碎块，缓缓崩解消散。
转瞬之间，原本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爬满天穹的阴影，那阴影仿若正被来自高维度世界的巨大手指在肆意涂抹，瞬间爬满天穹和大地。
顷刻间，整个世界如夜幕骤临，全然暗下。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恰似电影开场之际，灯光骤然关闭，只剩一片深邃寂静，令陆离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惶然。
陆离于黑暗中瞪大双眼，竭力看清周遭。恰此时，视野尽头现一束光，他定睛辨出，那竟是太阳！
起初，太阳渐变。
硕大的黄色光球，悠悠然开始坍缩。其光芒不再刺目金黄，而是以极缓之速，如时间凝滞般，慢慢向着殓布一般的冷白色转变。
紧接着，从渐缩的星体中，银灰色雾霭喷涌而出，似活物般扑向地球，这存在正疯狂地抽取着太阳的质能。
陆离认出来了！那是灰瀑——新闻上，教科书上，渲染过无数次的，导致地球，乃至整个太阳系面临灭绝的元凶。
随着地球渐入视野，阿拉伯半岛的沙色、中南半岛翡翠般海岸线映入眼帘。
自银色光流刺向地球，便从一小块区域起始，如涟漪泛波，徐徐扩散。
大陆，变得像镜面一样。
它肇始于青藏高原，随后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看着宏观的扩散，陆离仿若亲眼目睹，那些细小的沙粒逐一亮起，如被无形火焰煅烧成琉璃；
在印度洋中，海浪扬起瞬间凝固，固化为光洁无瑕的金属，倒映着天空上的云层，在那里，相差无几的异变，同步发生着。
北美洲仍处于夜幕，人类建造的都市圈化为一片片透明的蜘蛛网。陆离看到，在华盛顿，最后一个光斑熄灭了。
想必，不管是华盛顿纪念碑、金字塔还是兵马俑，亦或某个铁锈带的汽车修理厂、脏兮兮的热狗摊，那些人工造物一视同仁地泛起非自然的金属光泽，宛如被锻造成了绵延几百公里的超现实主义奇观。
从近地轨道的高度，也可以看到人类进行的最后挣扎，核弹喷薄出的烈焰，如困兽犹斗，试图抵御那银灰色雾霭的侵袭。
然而，那雾霭只是轻触，炽热能量与升腾的蘑菇云，便似影片突然被按下倒放键，被无情吞噬，未留一缕余烬。
极光像是疯了！
曾经温柔舞动的光带，此刻像是被烈火灼烧的鳝鱼，在天空中狂乱地扭动，迸发出刺眼的紫白色光芒。它们不再是北欧神话中的绿光，而像高维生物的神经脉冲，在垂死的电离层里痉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地月系统也不复存在了，月球残骸己然化作一圈纤细的银环，悬浮在凝固的地球周围。
这是或许是银河系中最美的戒指之一，而那个璀璨的宝石正是地球。
此时的地球成了一颗绝对完美的银色球体，半径从六千多公里挤压到几百公里，甚至还在不断地浓缩！
曾经的山川草木、虫鱼鸟兽、诗歌技术、爱恨情仇，全都被压缩进这具金属的躯壳里，沉默如墓碑，它的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坍缩后的太阳。
那颗微微泛着白蓝色光芒、冰冷、不再狂野的矮星。
而更远处，太阳抛射的气壳，不仅形成绚丽的虹彩星云，还让木星那标志性的大红斑，像是被轻轻吹散的颜料，开始微微变形、消融；
土星环不再如往昔那般规整，边缘处有几缕细微的撕裂，仿若划伤的黑胶唱片，吟唱着沙哑破碎的咏叹调。
整个太阳系，正变成一座冰冷的纪念馆，人类的故事在光年之外戛然而止……
陆离望着眼前如噩梦般的惨象，大脑瞬间宕机。新闻报道里的危言耸听、教科书上的冰冷预测，在如此逼真的灭世灾难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曾经只存在于想象边缘的恐怖画面，此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他心里清楚，方才演示的就是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地球末日危机。全面核战、小行星撞地球的冲击，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就算人类没有了，地球还在，迟早会有新的生命，新的文明。可是这次连太阳都没有了，人类的立足之地又在何处呢？
记忆里，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地球质量与钱德拉塞卡极限毫无关联，绝不可能坍缩成致密球体。
但灰瀑，这个来自超文明的恐怖造物，却蛮横地打破了人类自以为是的物理定律，让科学的大厦轰然崩塌。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陆离“感觉”到自己的下颌不受控制地耷拉着，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之中。
他急切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啪啪”两声脆响，可预想中的痛感却并未如期而至。
他瞬间慌了神，眼神慌乱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这一看，更是让他头皮发麻——身上竟穿着中学时期的校服。
他清楚记得，自己是从白虹宗坠落才来到这里的，当时还戴着御毒使赠送的防毒面具。
他下意识地抬手触摸自己的脸，指尖之处，那面具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离满心惊恐，疯狂掐自己的大腿，无论如何用力，同样是一种不咸不淡的触觉，他觉得自己在做清明梦，试图让自己彻底清醒。
“疯了吗？搁这放这末日科教片！地球还在呢！太阳也没消失，月亮高悬着呢，到底想干嘛！”
陆离崩溃地嘶吼着，声音在空旷处撞出回响。
“人类文明也还在，只是莫名其妙变成了古代修真世界而己！”
陆离抱紧脑袋，指尖深深嵌入发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捋清这一切背后的逻辑。
就在这时，一串神秘的呢喃在陆离脑海中轰然炸开：
“呀咕噜呐咔，呀咕噜呐咔，咕呐噜，呋嗒咕嗯！”这声音莫名熟悉，陆离拼命回想。
“咋噜，呋嗒咕嗯，兹咯噜……”刹那间，陆离瞳孔骤缩，他想起来了！这是觅宝试炼时，在宗门矿洞召唤出的肉莲的语言！
“咋咕嗯，咯噜嘞噜……知晓你不会相信！”
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陆离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听懂”这些话里的一些词汇！
“……故而吾仅能向汝展现，此即群体之记忆。”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幻觉，又或者，被某个神秘存在精神控制了。
“谁在那里说话？什么群体记忆？我的天！快醒醒吧，这是什么鬼幻觉！”陆离声嘶力竭地大喊。
“谬矣！此非幻觉，乃真切史实。溯其源，乃西千六百九十六载之前事。”
陆离呆立当场，这声音，竟然能洞悉自己的想法！
“等等，你是谁？你出来和我说话啊！”
“吾即吾等，非单一之个体。陆离！”
陆离惊呆了，这声音居然知道自己名字， 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疑问？
“为什么你知道我名字？你有什么目的？”
陆离说完这话的时候，其实己经猜到了，此时此景，和自己对话的很可能是太岁！或者说是太岁的分身的意识。于是他想试探出一些情报。
“ 吾即汝等所言太岁。末日将至，汝需聆听吾之道法，方可避免人类文明再遭覆灭。今时之人，未入正轨，反欲重蹈覆辙。”
这荒莽一般的声音，继续在陆离的脑中炸开，似乎不需要耳朵倾听。
“末日将至？难道你不是末日吗？你就在我面前眼睁睁地把人吞下去！？你又不现身，躲着说话，你叫我我咋信任你啊？”
陆离心中又惊又怒，混乱思绪如麻。他实在难以相信，这自称能救世的声音，可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被这个存在的分身所吞噬，叫他如何去信？
“吾非末日，实乃救世之存在。吾未现身，盖因吾身形如庞大如星体，若贸然趋近汝之行星，潮汐之力将致吾与汝星同遭崩解。是以，吾唯遣分身前行。”
“潮汐力？洛希极限？！你懂得挺多啊。那你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陆离不觉哂然，太岁居然怕行星的潮汐力把自己撕碎，想不到这个太岁还挺严谨，他确实非常好奇如此庞然大物是怎么运作的，所以继续提问。
“吾可消化物质，制得燃质，借由自行演化之喷流腔体，实现动能交换。此外，吾亦能重构肌骨，令自体质量分布焕然，造就引力梯度，借此达成运动……”
陆离大致听明白了。想来是太岁演化出一种生物喷射腔，依靠自身消化过程获取燃料，看来是一种化学工质发动机，燃料可能是甲烷之类的。还可以改变自己重心，形成一种广义上的“蠕动”。
只是他心中疑惑，那些生物体的几丁质与细胞膜，究竟如何抵御星际发动机的高温高压？
但太岁的说法大体上是自洽的，如此看来，对方确实是一个能够自行活动的行星级生物体。
“……所以，你来找我是给我传教的吗？”
“吾非行传教之举，实欲汇聚诸般智慧生命之灵识，融入吾之识海，以求生命恒存。汝以为世间修仙之法，皆为偶然所得？实则乃吾播撒灵识碎片，引得众生开启灵智……”
陆离只感自己仿若深陷一场荒诞至极的闹剧，竟在与这莫名的神秘“血肉”，探讨起了科学和宗教。
更离谱的是，这太岁竟宣称修仙法则，出自其手。
“陆离，汝尚不明乎？末日审判将至，单凭个体，难立文明。世人何苦执着于外在法相，视吾等为敌？唯有意识相融，方为大道。”
太岁还在说着，陆离一心只想赶紧从这诡异情境中清醒过来，于是拼命集中精神，强迫自己按照一定的规律呼吸，做着极其细微的动作，例如转眼球，咬舌尖这样的动作，试图以此挣脱这如梦魇般的处境。
陆离学习时因为心理压力大，所以经常鬼压床，这套方法是一个医生教他的。
他深知，这虚妄之境定是源于自己内心恐惧，尤其是眼前那血肉旋涡，仿佛是恐惧具象化的象征，令他胆寒。
他在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冷静思考，不能被恐惧吞噬，既然莫名其妙地进来了，那就一定有出去的办法。
于是，陆离朝着舌尖猛地一咬。刹那间，一阵清晰的痛意袭来，这竟是他身处此地后，首次感知到痛觉！
“嗯咋噜咐，咋呋嗒哇咕嗯……汝等身边之人……说谎。不可轻信，需要……判断！”
就在这时，那神秘声音又在脑海响起，但感觉这声音就像收音机受干扰般时断时续，愈发难以听清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太岁大人。您放我回去吧，您这儿不差我这一个人。”
陆离话语中调侃的同时，带有一丝哀求。他庆幸自己没有被太岁吓到，只想赶紧摆脱这一切。
“呀咕噜呐咔，咕呐噜。女娲……禁忌！万不可……触及！”
那声音还在脑海中絮絮不止，陆离却己无暇顾及，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必须逃离这里！
“不就……不就是个破旋涡，能把小，小爷我怎么样？”
他给自己打气，咬咬牙，腮帮子鼓起，心底一声怒吼，纵身跃进了那令他恐惧至极的旋涡之中，细小的触手爬满了全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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