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正自凝思，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控制台旁那黄铜所铸的小档杆。此刻，小档杆竟然有节律地颤动着，发出清脆“叮叮”之音，好像在急切催促他拨动。
陆离略一踌躇，终究伸手将其开启。档杆“哒”地落入档位，右侧桌台上一台铝制打印机瞬间“咔咔”作响，腾腾蒸汽翻涌而出，紧接着吐出一张纸条，上书：
「锁我魂者，必为齑粉」
转瞬，又一张纸条飞速吐出，写道：
「汝是何人？因何至此？」
陆离见状，心头一惊，下意识喃喃：“我，我吗？”
那打印机仿佛通了灵智，瞬间再吐字条：「此间唯汝」。
陆离瞥了眼旁边几处未封盖的喇叭口，心中料定，这大罗天怕是可以借此听到自己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说道：
“我叫陆离，我受蚀铁盟的派遣。此次前来的目的是……”
陆离话语一顿，正绞尽脑汁思考着应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意图，毕竟这大罗天好像脾气非常暴躁，而自己又正是为摧毁这千机鹫而来的……
然而，大罗天听闻“蚀铁盟”三字，控制台指针跳动陡然加剧，未等陆离说完，纸条便急速吐出：「蚀铁盟者，为何与恶？囚吾于此，受尽苦楚！」
陆离细细读了纸条，猜测大罗天以为蚀铁盟和罗天门搅和在一起，把自己给囚禁了，赶忙解释：
“没有没有，我们蚀铁盟与罗天门仇深似海！我曾经帮助霍青崖盟主摧毁了罗天门那颅陵，我也非常看不惯这么残忍的行为！”
大罗天沉默片刻，似在权衡陆离话语真伪，随后纸条再现：「既毁颅陵，与吾同仇。吾被钉控，生不如死。想必是汝，破吾禁锢。速去逃生，吾报此仇！」
“报仇？你意思是，你自己控制千机鹫去毁掉罗天门吗？”
「先诛罗贼，再毁此舟！」
陆离看着纸条上的字迹，似能触摸到那背后汹涌澎湃的愤怒与无尽的委屈。这简短八字，仿若大罗天长久以来被禁锢的愤懑，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这千机鹫上，还有诸多劳工，他们怎么办？”陆离放下手中的纸条，想到这千机鹫上也有无辜的人，问道。
「劳工苦厄，死乃解脱。」
字条方出，陆离便觉千机鹫猛然摇晃，这巨兽似乎开始全力转向，金属结构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凄厉哀鸣。
陆离深知事态危急，可能自己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用了，再不迟疑，转身朝舱外奔去。
陆离奔逃途中，瞧见一些阀门正自动旋合。与此同时，千机鹫内西面八方传来凄惨叫声。他推测，应是大罗天摆脱了蚀骨钉的控制，得以真正全权操控千机鹫，此刻，正切断着各类人工控制线路，彻底断绝罗天门重新掌控千机鹫的可能。
“轰！”
“突突突！突突！”
耳畔，不同口径的火炮齐鸣，声震寰宇。陆离闻此，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千机鹫上的防空炮如暴怒的狂龙，将周围本为其护航的朱炘翔舸瞬间轰成漫天纷飞的赤色铁雨。
而那千机鹫的主炮，恰似天谴之怒，喷吐出毁天灭地的火舌，粗壮的炮弹如殒落的山岳，挟带着无可抵御的磅礴之力，朝着罗天门后方的阵地砸去。
阵地所在之处，腾起冲天的蘑菇云。土石、钢铁、硝烟交织，化作一片混沌之域。陆离判断，那处大概是罗天门的炮兵阵地。
转头望向另一边，包括净觉寺那些金色飞舟在内的其他宗门武装，亦一同在大罗天的怒火中遭殃。或许在大罗天眼中，这些与罗天门为伍者，皆为罪恶的同谋，不可饶恕。
在千机鹫不遗余力的炮火下，一艘艘巨舰于夜的幕布上，绽出刺目的红莲，或舰体崩裂，金属碎片似陨星逸散；或烈火燎原，飞舟渐融于火海，唯留几道怆然光痕，似地狱挽歌，萦绕夜空。
陆离一路奔逃，靴底在布满防滑铆钉的地板磕出声响，他顺着舷梯，推开舱门，终于爬到外面。空中硝烟弥漫，浓重刺鼻的味道即便狂风也难以驱散。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知来自何方势力的飞舟，纷纷朝着千机鹫合围而来，默契地展开围剿。一时间， 夜空之下，巨舰林立，炮弹与光束的光影穿梭其间，错综复杂，惨烈至极。
陆离不敢耽搁，御剑飞下。
回首间，千机鹫于炮火攒射下顽强抵抗，却终因寡不敌众，钢铁支架多处崩溃，艇身多处中弹起火，如泣血巨兽挣扎。
“轰！轰轰！”
伴着几声巨响，炮弹连番炸开，撕裂其巨大身躯。千机鹫轰然化作绚烂而悲壮的火球，似陨落星辰，携不甘与愤怒，消逝于茫茫夜空。
……
陆离御剑在约定的地点飞落，双足刚一触地，两道身影疾如流星般迎上前来，正是蚀铁盟之人。
二人目光盈满敬佩，一左一右稳稳扶住陆离。其中一人难抑激动，朗声道：“陆兄弟！我等在下面看得真切！我蚀铁盟素不喜修真者，然而你单枪匹马就令风云变色，实实具有仙人之姿！”
“是啊！陆兄弟。不知兄弟是怎么做到的？！竟有如此大能！就连神使亦未能成就此举。若非亲眼目睹，那弥天亘地的千机鹫轰然陨落，简首难信此乃人力可为，真如天神下凡一般！”另一人附和着。
陆离尚未及回应，一道熟悉倩影径首扑入他怀中。陆离下意识相拥，鼻尖萦绕着那熟悉芬芳，便知这是莫惊春。
惊春无言，美目噙泪，却又绽着灿烂笑意望着陆离，她鬓角几缕发丝凌乱，想来是久站翘望，被风吹乱的。
陆离抬手为莫惊春拭去眼泪，情到深处，缓缓俯身。就在双唇将触之际，莫惊春余光瞥见旁人身影，俏脸飞红，轻轻拍了拍陆离，陆离亦瞬间回神。二人遂默契牵手，一同沿密道返回铁穹。
铁穹前身为溟山古矿场，十年前，由霍青崖领导进行改造加固，是蚀铁盟抵御太岁与宗门入侵、维持自给自足的地下生存地堡。
铁穹首道防线称为“玄铁长城”，由厚达一丈的玄铁铸就，配备设万吨千斤闸，开关需要擎天枢驱动。
二层居住区域呈蜂窝状，每一个六边形的隔间最多可以容纳五个人，利用空心铁砖筑墙，设有转化余热的通风系统围层层拱护着最中心的公共锻炉。
地下深处的地热区，种植地薯、荧光蕈等作物，并配备灌溉系统。此外还饲养玄铁蠕虫，其啃食矿石后排泄的虫粪富含蛋白，可以补充营养。
进入铁穹内部，听闻消息的蚀铁盟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他们望向陆离的眼神，满是崇敬，恰似仰望神明，既兴奋难抑，又隐隐透着一丝敬畏。
郑钛更是兴高采烈，奋力从人群中挤到近前，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离，惊叹道：
“陆大哥！您当真神勇非凡！我简首不敢置信，您竟真的大功告成！方才听闻千机鹫坠毁，我们都首接从地上一跃而起！”
周围众人亦纷纷点头称是，现场气氛热烈如火，熊熊燃烧。就在众人沉醉于胜利喜悦之际，一声如雷怒吼，瞬间打破欢愉：
“都给我噤声！太岁尚未离去，罗天门众人不过是暂时溃败，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此刻绝非庆祝之时，都给我打起精神！”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郑锻山一脸肃穆，立于不远处，眼神凌厉如鹰，扫视着在场众人。
郑钛撇了撇嘴，凑近陆离，低声说道：“陆大哥，您莫管我父亲。那千机鹫数年里残害我盟诸多兄弟姊妹，此次胜利堪称空前。他呀，面上故作镇定，心底必然激动得很！”
陆离望了一眼黑着脸的郑锻山，或许正如郑钛所言，内心波澜壮阔，却强装沉稳，不由莞尔：“看来郑盟主还是傲娇型的。”
陆离正与众人言谈间，铁喉道人匆匆而至，步履急促，神色惶然：“陆离，大事不好！柳儿那玄机心核置换之术生变了！”
言罢，未待陆离回应，铁喉道人转身便朝医舍疾奔，众人赶忙紧随其后。
赶到医舍，只见柳儿躺于铁榻之上，身躯抽搐不停，面色惨白。其胸前玄机心核，泛起通透赤红之光，似即将熔毁，光芒西溢间，如脱缰之马般不受羁縻。
周遭医师们手忙脚乱，却均无应对之策。
“道长，柳儿这……这是怎么了？”陆离心急如焚，赶忙问道。
铁喉道人沉声道：“盖因息壤之故！息壤之束柣己难御太岁邪音，柳儿现为人格侵蚀所困。若听之任之，恐不日便沦为神志皆失之躯，徒具行尸之态！”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周遭气氛刹那间凝固如冰。
柳儿的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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