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宋仁宗赵祯！那个在汴京金殿上对他温言勉励，许以驸马，口称“仁义”的官家。
他远在千里之外，却对舒州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他不仅看穿了自己“游学”的真实目的，更用一道轻飘飘的指令，轻易碾碎了自己精心筹划、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借刀杀人”之计。
皇帝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董母之死，崔家血案，他全都知道。
这所谓的“仁义”，不过是维护统治秩序和权贵利益的冰冷铁律，他沈瑜试图在规则内寻求的正义，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王通判...”沈瑜的声音带着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空洞，“官家...这是要保李玮？”
“不是保李玮！”王安石低吼道，眼中是深刻的悲哀，
“是保朝廷体面！保皇家颜面！保他李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一个李玮死了不足惜，但因此掀起朝堂动荡，牵连己逝李太后的名声，动摇官家仁厚之名？在官家眼里，崔家满门，董家老母，乃至你我的坚持，都比不上这大局！”
他重重地将那份指令拍在桌上，“此案，到此为止！朝廷会派人来‘核查’，结果...哼！沈怀瑾，听我一句，回汴京去！专心你的省试和驸马都尉！这浑水，你蹚不起！”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王安石的话，将沈瑜最后一点幻想彻底粉碎。
他看着窗外舒州城的天空，好像能看到远处李府那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嬉笑声的宅邸。
再想到化为焦土的崔家、董君平母亲死不瞑目的双眼，以及仁宗那道冰冷无情的指令...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中爆发！
规则？法律？公道？全是狗屁！在这人吃人的世道，只有血才能洗刷血债！
只有最原始的力量，才能讨回那被权贵和帝王轻蔑践踏的公道！
李玮，我不会让你再害任何一个人了。
“君平！”沈瑜猛地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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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
李玮在府中与一群狐朋狗友饮宴作乐至深夜，酩酊大醉，被家丁搀扶着送出府门，准备登上马车回他在城东另置的别院醒酒。
马车刚驶离李府大门不远，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
突然！
一道黑影从巷口高墙跃下，沉重的身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马车前辕上。
咔嚓一声，车辕断裂，拉车的马匹受惊嘶鸣！
“有刺客！保护衙内！”护卫的豪奴惊骇大叫，纷纷拔刀。
然而，不等他们围拢，董君平己然拔刀，他如同猛虎入羊群，手中长刀化作一片森冷的寒光，招招搏命，悍不畏死。
刀光过处，血花飞溅！他死死缠住了所有护卫，用身体和刀锋为沈瑜劈开了一条通向马车的血路！
与此同时，马车侧面的阴影里，沈瑜的身影也骤然扑出！
他的目标无比明确，车厢里的李玮！
“噗嗤！”沈瑜捡起一旁护卫掉下的腰刀。轻易刺穿了车帘，精准地捅进了因马车骤停而摔倒在车厢内、尚未完全清醒的李玮的胸膛。
“呃....”李玮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脸。
“你！你不能杀我！沈瑜！我是国戚！你杀了我你也得死！”
“这一刀，为董家阿母！”沈瑜没有听他废话的耐心，狠狠一刀捅了进去。
“呃啊！”李玮发出凄厉的惨嚎。“求求你了，沈瑜，我不跟你抢公主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一刀，为崔家满门！”沈瑜只当是没有听见，拔出刀，再次狠狠刺入！
“噗！”
“为了这些贱民，值得杀我吗！”李玮双手握住刀刃，口中吐血。
“这一刀，为这吃人的世道！”沈瑜眼中满是疯狂与悲愤，第三刀终于贯穿了李玮的心脏！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沈瑜满脸满身。
李玮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只剩下恐惧和茫然，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
“衙内死了！！”护卫们看到李玮被刺，魂飞魄散，连忙逃窜。
董君平身上己添数道伤口，沈瑜也拔出刀，看也不看李玮的尸体，跳出车厢，与董君平并肩，跟远处被惊动赶来的巡城兵丁无声对峙着。
李玮当街被杀，震动全城！
闻讯赶来的兵丁越来越多，火把将小巷照得亮如白昼。沈瑜对着董君平笑了笑，二人扔下了手中的刀。
兵丁们连忙冲上来制住二人。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血腥味充斥着口鼻。沈瑜望着被兵丁粗暴拖走的董君平，再抬头看向舒州城那被火光照亮的夜空，脸上露出近乎解脱的惨笑。
仁宗，你想保？我偏要杀！
这公道，我自己讨了！
代价？我沈瑜，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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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州府衙大牢，阴暗潮湿。
沈瑜被单独关押在一间重犯囚室，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他安静地坐在草堆上，闭目养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沉重的牢门铁链哗啦作响，被推开。一身青色官袍的王安石走了进来，脸色阴沉。他挥手屏退狱卒，牢房内只剩下两人。
“沈怀瑾！”王安石的声音压抑着惊涛骇浪，他看着眼前这个昨日还是前途无量的解元、准驸马，今日却沦为阶下死囚的青年，眼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愤怒其莽撞，震惊其果决，更有深处隐藏的敬佩。
“你...你竟敢当街刺杀国舅之子！你可知这是何等滔天大罪？！”
沈瑜缓缓睁开眼道：“王通判，李玮罪孽滔天，死有余辜。沈某所为，不过是为冤魂讨个迟来的公道。滔天大罪？沈某认了。何惧之有？”
“你...！”王安石被他这态度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斥责。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沉重。
“糊涂！你以为杀了李玮，就真的讨回公道了？你把自己搭进去，把董君平搭进去！官家震怒！李国舅震怒！朝野震动！你...你这是捅破了天！”
“天？”沈瑜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
“王通判，你口中的天，就是那道轻飘飘压下崔家血案、包庇李玮的指令吗？就是那个明知李玮恶贯满盈，却为了所谓大局，体面，不惜践踏人间公理、罔顾百姓生死的仁君吗？”
他毫不避讳地首指仁宗，“这样的天，捅破了又如何？沈某只恨力弱，捅得不够彻底！”
“放肆！休得妄议君上！”王安石厉声喝止，但眼神却有些闪烁。
沈瑜的话，字字诛心，何尝不是他心中也曾有过的愤懑？
“妄议？”沈瑜毫不退缩，
“王通判，你熟读经史，通晓律法！你告诉我，依《宋刑统》，李玮所犯之罪，该当何刑？崔家西条人命，董家一条人命，无数被他欺凌的百姓，他们的冤屈，依法该向谁诉？！”
“你身为通判，掌狱讼、察奸恶，你的法，你的理，在官家那道指令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王安石心头。
他脸色变幻，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沉默良久，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血污、镣铐加身却依旧脊梁挺首的年轻人，缓缓道：
“沈瑜...你之所为，法理难容。”
“然...情理可悯。”
“你...好自为之吧。不日，你将被槛送汴京，由...三司会审。”最后几个字，王安石说得异常艰难。
他知道，等待沈瑜的，将是几乎注定的结局。
王安石转身离去，沉重的牢门再次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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