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在高府的动向，几乎立刻就传到了清平官杨允贤的耳中。
杨允贤坐不住了。
他代表的洱海杨氏等旧族，本就与势大的高氏不和。
如今大宋使者一来就去了高府，还与高升泰相谈甚欢？这还了得！
杨允贤立刻派人送上厚礼，言辞恳切地邀请沈瑜过府“赏玩洱海春色”。
沈瑜自然是欣然应允。
杨府位于洱海西岸，风景秀丽。
杨允贤自然也是亲自在门口相迎，态度比高智升更加热络，甚至带着几分谦卑。
席间，杨允贤大谈洱海风物，痛陈高氏专权跋扈，暗示段氏国主如何被架空，言语间充满了对上国使者的期待。
沈瑜心中暗暗发笑，这话，段思廉自己都不说，为何？
他知道杨允贤会说罢了，杨家这点聪敏劲儿就跟高家差远了。
要不怎么杨家父子的叛乱都是被高家父子平掉的呢。
酒过三巡，杨允贤脸上堆起神秘的笑容，拍了拍手。
“沈上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有一小妹，素慕上国风华，尤擅歌舞，今日特命她献上一曲，为上使助兴，聊表心意。”
沈瑜端着酒杯，心中了然，这是要用美人计了。他面上带着客气的微笑，正准备拒绝。
然而，当那位“小妹”被侍女引着出来时，沈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只见来人一身鲜艳的裙装，头上簪着大朵的山茶花。
然而，那身形...异常高大健硕。
目测身高近六尺，跟沈瑜差不多。
肩宽背厚，腰身粗壮，她大步走来，脚步沉重，地板都在微微震动。
一张圆盘大脸，浓眉大眼，带着高原特有的红晕，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擅歌舞的闺阁小姐。
沈瑜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看向一旁的罗护罗：这位莫非是大理国今年的武状元？杨大人怎么让她穿着女装就出来了？
罗护罗听闻此言，捻着佛珠的手也顿住了，嘴角微微抽搐。
曹偕正百无聊赖地吃着一种叫乳扇的奶制品，看到这位杨小姐，差点被噎住，眼睛瞪得溜圆。
杨允贤却仿佛没看到沈瑜等人脸上的错愕，兀自得意地介绍：“沈上使，这便是下官的小妹，闺名金花。金花，还不快见过上国天使！”
那杨金花倒是落落大方，声音洪亮，抱拳（没写错，是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杨金花见过沈上使！”
“呃...杨...杨小姐有礼。”沈瑜艰难地回礼，强忍着扶额的冲动。
面前这女子，让他几乎想要张口叫声雨姐。
他总算明白杨允贤为何能当上清平官了，这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非常人可比！
杨金花也不含糊，走到中央，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势。
随着旁边乐师奏起一支节奏感很强的大理民歌，她开始...舞动。
动作大开大合，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更像是在演练一套拳法。跳跃时，地板咚咚作响，旋转时，带起呼呼风声。
一曲跳罢，她脸不红气不喘，对着沈瑜又是一抱拳：“献丑了！”
顿时一片寂静。只有洱海的风声和远处的水鸟鸣叫。
沈瑜嘴角抽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杨小姐....英姿飒爽，舞...舞风独特，令人耳目一新。”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了。
杨允贤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笑得见牙不见眼：“上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金花，还不快给上使斟酒！”
杨金花应了一声，拎起一个酒坛，大步走到沈瑜案前。
那酒坛在她的大手里，像个玩具。
她单手就给沈瑜面前那只玉杯斟满了酒，酒液激荡，差点溢出来。
“沈上使，请！”杨金花声音洪亮，自己则端起旁边一个海碗，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豪气干云。
沈瑜看着眼前满满一杯酒，又看看杨金花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和健硕的身板，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对赵徽柔忠心不二！但眼前这“美人恩”，实在是....太沉重了！
硬喝？他怕自己当场倒下。不喝？场面立刻就会僵住，倒是会更加尴尬。
正在这时，沈瑜的目光扫过旁边还在发懵的曹偕。
“杨小姐果然豪爽！”沈瑜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却没有自己喝，而是转向曹偕。
“曹副使，杨小姐如此盛情，巾帼不让须眉！你我身为上国使臣，岂能失了礼数？来，这一杯，我敬你喝！”
曹偕正努力消化着眼前的“奇景”，冷不防被沈瑜点名，还塞过来一杯酒，整个人都傻了：“啊？我？敬...敬杨小姐？”
“正是！”沈瑜不由分说，将自己的酒杯塞到曹偕手里，又拿起酒壶，把曹偕面前那个空杯也倒满，
“曹副使在汴京，也是出了名的海量！正所谓好事成双，今日难得遇到杨小姐这般女中豪杰，定要好好亲近亲近！莫要辜负了杨大人和杨小姐的盛情！”
沈瑜的话又快又密，根本不给曹偕拒绝的机会，还把他“汴京海量”的名头抬了出来。
同时，他隐晦地给了曹偕一个眼神。
兄弟，全靠你了！大局为重！
曹偕看着手里满满的两杯酒，又看看对面那位端着海碗的女中豪杰杨金花，再看看沈瑜那鼓励中带着威胁的眼神，以及杨允贤那热切的笑容...
他只觉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沈瑜！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但事己至此，他能怎么办？抗命？得罪杨氏？坏了官家的驱虎吞狼大计？这罪名他担不起...
曹偕把心一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起两杯酒：“杨...杨小姐！曹偕...敬你！”说完，一仰脖，咕咚咕咚。
杨金花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同道中人，哈哈大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海碗：“曹副使痛快！再来！”说着，又是一碗见底。
杨允贤见状，笑得更加开怀，连声道：“好！好！金花，好好陪曹副使饮酒！曹副使，请务必尽兴！”
于是，画风彻底跑偏。
沈瑜和罗护罗，苏舜元等人，变成了沉默的看客。
而主角变成了曹偕和杨金花。
曹偕被逼着，一杯接一杯地喝，杨金花则一碗接一碗地陪。
曹偕的酒量在汴京纨绔里算不错的，但也架不住这种喝法，很快就面红耳赤，眼神发首，说话也开始大舌头。
而杨金花，依旧面不改色，眼神清明，甚至越喝越精神，看向曹偕的目光，似乎....还多了点别样的欣赏？
沈瑜看着曹偕那副快要壮烈牺牲的模样，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一排蜡。
兄弟，为了大宋，为了官家，为了驱虎吞狼的大计...
这美人恩，你就受着吧！回去汴京，我一定让徽柔在官家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
这场“宾主尽欢”的宴席，最终以曹偕彻底醉倒，被杨府仆从小心翼翼的抬下去休息而告终。
杨允贤看着被抬走的曹偕，又看看一旁依旧从容的沈瑜，捋着胡须，眼中闪烁，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别管是主使还是副使，至少，他亲近大宋使者的目的达成了。
沈瑜带着复杂的心情告辞。
走出杨府，看着洱海，他长长舒了口气。
驱虎吞狼的第一步，游玩高杨两家，制造猜忌，算是完成了。
只是这代价...有点费副使。
接下来，该去崇圣寺，在段氏国师面前，再露个脸了。
至于那位牺牲巨大的曹副使，只能祈祷他醒来后，杨金花小姐的热情能稍微冷却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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