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深处那间被修补过的废弃库房,彻底空了。
歪扭的兽骨滑梯雏形上落满了细灰,几株灵植的金绿光晕在惨淡幽光下也显得黯淡。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草木清甜,金属锈蚀和小孩子特有闹腾劲的气息,被冰冷厚重的尘埃味彻底取代。
谢无尘盘膝坐在寝殿那块重新凝练过的玄冰玉台上。
窗外依旧是魔界永夜翻滚的浓云,没有雨,只有死寂的风呜咽着刮过墨晶巨窗。
殿内纤尘不染,所有被心魔风暴摧毁的痕迹都被渡鸦一丝不苟地抹平,仿佛几个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混乱从未发生。
他闭着眼。
墨色长袍垂落,纹丝不动。
周身气息沉凝如万载玄冰,比之前更冷,更深邃,也……更沉寂。
识海深处,那片被强行“夯”平的心魔废墟,覆盖着更厚的冰。
所有关于“爹”、“蹦迪”、“两千只蜡烛”、“手下留情”的记忆碎片,都被那绝对零度的寒意冻结,封存,隔绝。
控制……
一个冰冷、坚硬、如同寒铁淬火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冰封的识海深处响起。
是那个被他亲手斩于寒潭之畔,早己化为飞灰的身影。
情绪是毒,是破绽,是取死之道。
时刻保持清醒……如同掌中之剑。
剜掉……拾起剑……
谢无尘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冰封的面容下,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稍纵即逝。
他强行压下那缕源自过往的冰冷噪音,将心神沉入更深的冰寒之中。
不去触碰,就不会有波动。
没有波动,就不会有破绽。
一个灵果罢了。
念头如同冰晶凝结,清晰,冰冷,毫无重量。
葬魔渊底孕育万载,化形不过弹指。
懵懂、聒噪、破坏力惊人,是意料之中的麻烦。
走了,反倒清净。
大抵……是叛逆期到了吧。
这个结论如同最后一片雪花落下,将他心头那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彻底掩埋。
修行路上,漫长岁月里,什么光怪陆离没见过?
一个化形灵果的短暂离去,连他漫长生命里的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他缓缓睁开眼。
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寒潭,倒映着殿内冰冷的墨玉地面,再无半分波澜。
—
魔界,赤血荒原边缘,碎骨城。
混乱的酒馆里,劣质魔酒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汗臭和烤焦的兽肉味,几乎凝成实质。
“听说了吗?葬魔渊那边!出大事了!”
一个头上长着弯曲羊角,獠牙外翻的角魔灌下一大口浑浊酒液,用破锣嗓子嚷嚷着。
“魔尊大人!”
“亲自下了‘寻果令’!悬赏!天价悬赏!”
“找一颗果子!死活不论!”
“噗——!”
邻桌一个穿着破烂斗篷的瘦小身影猛地呛住,汤水从兜帽下沿喷了出来。
“什么酬劳?”周围的妖魔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魔尊宝库里任选一件!或者……一部首指魔尊大道的残缺古经!”
角魔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
“嘶——!!!”
整个酒馆瞬间被贪婪和狂热点燃!
那个穿着破烂斗篷的瘦小身影,默默地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兜帽下,苏眠棠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寻果令?!
死活不论?!
重酬?!
还画了我的果子形态?!
“谢!无!尘——!!!”
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
“你管这叫‘懒得管’?!”
“你这叫抄家悬赏!”
“叫掘地三尺!”
“叫赶尽杀绝!”
好!好得很!
怒火迅速被一种更兴奋的疯光取代。
玩悬赏是吧?
掘地三尺是吧?
老娘让你悬!让你掘!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发癫”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嘴角勾起核善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滑下凳子,钻进魔群。
—
碎骨城巨大而腐朽的骸骨城门旁,水泄不通。
一张通体漆黑,边缘镶嵌暗金魔纹的巨大告示贴在斑驳的骨墙上,散发着冰冷威严的煞气。
告示中央,朱砂描绘着一颗光华流转的玄天灵果图案,旁边杀气腾腾的魔界古文字:
“寻此果,死活不论。献果者,魔宫宝库任取其一,或赐《九幽戮道》残卷一观。”
“抗令、藏匿者,诛!”
血戮印记狰狞刺目。
苏眠棠小小的身影挤在魔群最外围,兜帽压得低低。
她仰着小脸,看着告示上那颗“自己”,小嘴撇了撇。
斗篷袖子下,白嫩的小手极其隐蔽地屈指一弹!
一缕微弱却精纯凝练的灵光,如同无形飞针,精准射向图案正中心。
嗤!
一声轻微气泡破裂声。
告示上,那颗威严神秘的玄天灵果图案正中心,瞬间多了极其清晰的——
牙印!
边缘甚至还带着点可爱的,细细的小锯齿痕迹!
“???”
“快看!那果子!被……被啃了一口?!”一个牛头魔率先吼了出来。
“什么?!”
“啃了一口?!”
“谁干的?!”
告示栏前瞬间炸锅!
所有妖魔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牙印。
混乱中,那个小小身影早己消失。
只有魔宫那张威严冰冷的寻果告示上,那个小小的的牙印,如同嚣张至极的挑衅,熠熠生辉。
—
魔宫深处。
玄冰玉台上。
谢无尘心湖那片绝对零度的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
渡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由空间之力封存的影像晶石。
晶石内,清晰地烙印着碎骨城城门那张告示,以及告示中央灵果图案上……
那个无比刺眼的、小小的、圆溜溜的牙印!
谢无尘的目光落在晶石上。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的狂躁,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叛逆期”痛脚的滔天戾气,如同沉寂亿万年的魔渊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放肆——!!!”
低沉冰冷的咆哮并非出自他口,而是源自识海深处被强行压制的,属于心魔的嘶吼!
恐怖的魔气如同失控的黑色怒潮,从他周身疯狂炸开。
比之上次心魔爆发更加狂暴。
更加毁灭。
坚硬的墨玉地面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殿内仅存的几件沉重摆设无声化为齑粉。连墨晶巨窗都嗡嗡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痕。
家具:“6,你行,你清高。”
“主上!”
渡鸦的气息瞬间绷紧到极致,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毕露。
他从未见过主上如此失态。
控制!
清醒!
如同掌中之剑!
那个寒铁般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谢无尘混乱狂暴的识海深处尖锐响起。
带着冰冷的训诫和死亡的威胁。
是那个被他亲手斩灭的身影。
是刻入骨髓的枷锁。
“滚!!!”
谢无尘双目赤红,混乱的魔气在周身形成血色漩涡,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裹挟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狠狠抓向虚空。
仿佛要将那纠缠不休的冰冷声音连同眼前这该死的牙印一同捏碎!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彻底失控,将整座寝殿连同渡鸦一同卷入的瞬间——
谢无尘的动作,极其极其突兀地僵住了。
他维持着五指箕张的姿势,周身沸腾的魔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剧烈地翻滚、坍缩、最终被强行压回体内!
那双赤红混乱的眼眸里,暴虐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
疲惫和冰冷。
寝殿内死寂一片。
只有墨玉地面裂痕蔓延的细微咔嚓声,和谢无尘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喘息。
他缓缓地地收回了手。
深不见底的黑眸重新变得冰冷死寂,只是那冰层之下,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疲惫与麻木。
他看也没看地上单膝跪着,气息凝滞的渡鸦。
目光扫过那枚悬浮在空中,烙印着刺眼牙印的晶石。
然后。
极其缓慢地闭上眼。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知道了。”
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比万载玄冰更冷,却透着一股浓浓的的疲惫。
“下去吧。”
渡鸦无声叩首,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带走了那枚如同嘲讽的晶石。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谢无尘一人。
他盘坐在布满裂痕的玄冰玉台上,墨色长袍无风自动。
许久。
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个灵果罢了。
叛逆期。
总会过去的。
只是这一次,那冰封的识海深处,那片被牙印和师父冰冷训诫双重创击过的地方,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漫过了冰层。
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让自己不为情感的努力。
变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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