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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学徒风波惹猜忌

 

三角眼班头那尖利刺耳的催税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顺祥昌冰冷绝望的空气里。

胡顺祥佝偻的背影猛地一僵,仿佛被这声音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玉娘搭在门板上的手指瞬间冰凉,心沉到了谷底。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铺门尚未完全关闭,三角眼班头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税吏,己经蛮横地挤了进来。冰冷的寒气裹挟着衙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瞬间冲散了铺子里仅存的那点温润甜香。

“胡顺祥!耳朵聋了?王老爷的税银,今日是最后期限!银子呢?!”三角眼班头叉着腰,趾高气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胡顺祥脸上。他手中的税单抖得哗哗作响,上面那个刺目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烫着人的眼睛。

铺子里仅剩的伙计们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老掌柜挣扎着想站起来,被玉娘悄悄按住了。

胡顺祥缓缓转过身,古铜色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他看了一眼那张税单,又看向三角眼班头那张写满贪婪和恶意的脸,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悲愤、屈辱和绝望的浊气在喉头翻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差爷……”胡顺祥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小民……小民实在……”

“实在什么?实在拿不出来?!”三角眼班头猛地打断他,三角眼里凶光毕露,“胡顺祥!别给脸不要脸!王老爷的税银你也敢拖欠?我看你是活腻歪了!铺子被砸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猛地拍在柜台上,震得残留的玻璃渣子哗啦作响:“告诉你!今天这银子,少一个铜板都不行!否则……”他阴冷地扫视着狼藉的铺面和瑟瑟发抖的伙计,“就把你这破铺子里的东西全搬走抵债!连人一起锁了,丢进大牢过年!”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勒紧了所有人的脖子。

玉娘看着父亲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如刀绞。她猛地一步上前,挡在父亲身前,清澈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首视着三角眼班头:“差爷!税银我们认!但数额巨大,总得容我们时间筹措几日?你们如此逼人太甚,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三角眼班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玉娘的鼻子尖声怪笑,“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也敢跟爷谈王法?王法就是王老爷的话!王老爷说今天交,那就是王法!筹措?拿什么筹措?拿你们那害死人的邪糖?还是拿你那点……姿色?”

他眼神淫邪地在玉娘脸上身上扫视着,话语中的下流意味不言而喻。

“你……无耻!”玉娘气得浑身发抖,俏脸涨得通红,抄起柜台上一把扫帚就想砸过去!

“玉娘!”胡顺祥猛地抓住女儿的手臂,将她死死拽到身后。

他魁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看着三角眼班头那副丑恶嘴脸,看着税吏们虎视眈眈的眼神,再看看铺子里绝望的伙计和老掌柜,还有身后被污言秽语羞辱的女儿……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

“银子……在这里!”胡顺祥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的小铁盒,狠狠摔在柜台上。铁盒盖子被震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散碎的银角子和几串铜钱,还有……那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包——里面是玉娘娘亲留下的银镯子。

“拿!都拿走!”胡顺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这是我胡顺祥全部的家当!卖铺子的钱!卖祖坟的钱!还有……我婆娘的命!”

他指着那个红布包,虎目含泪:“够不够?够不够买我顺祥昌几天的活路?够不够买我女儿的清白?够不够买你们这帮豺狼的良心?”

他最后的嘶吼,如同受伤猛兽的悲鸣,带着泣血的控诉,震得整个铺面嗡嗡作响!那堆积在柜台上的银钱,此刻却显得如此单薄和讽刺。

三角眼班头被胡顺祥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充满血泪的控诉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被贪婪和狠厉取代。

他一把抓过铁盒,掂了掂分量,又扒开红布看了看那对素面银镯,撇了撇嘴:“哼!就这点?还差得远呢!”他目光扫过铺子里的家什,“不过嘛……看在胡东家‘识相’的份上,今天爷就发发善心,剩下的,宽限你三日!三日后,连本带利,一文不能少!否则……”

他狞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税单:“后果自负!我们走!”

税吏们如狼似虎地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柜台上的银钱扫荡一空,连那对银镯子也没放过。

三角眼班头将空荡荡的铁盒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铁盒在地上滚动的余音,和胡顺祥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玉娘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看着地上那个象征着一无所有的铁盒,看着父亲那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臂,哽咽着:“爹……娘……娘的镯子……”

胡顺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缓缓抬起手,想抚摸女儿的头,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门外风雪中税吏消失的方向,又缓缓扫过铺子里那些熟悉的、此刻却显得如此冰冷的熬糖家什,最后落在地上那个空铁盒上。

“完了……顺祥昌……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支撑他半生的信念,仿佛随着那些银钱和妻子的遗物一起,被彻底夺走了。

“爹!不会的!我们还有手艺!还有这铺子!”玉娘用力摇晃着父亲的手臂,试图唤回他的斗志。

胡顺祥却只是惨然一笑,目光呆滞。手艺?铺子?在官府的贪婪、齐家的狠毒、市井的流言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伙计慌慌张张地从后院作坊跑了出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东家!不好了!张全……张全不见了!”

“什么?”胡顺祥猛地回神,玉娘也惊愕地抬起头。

张全,是顺祥昌新招不久的学徒,才十五六岁,手脚麻利,人也老实勤快。平日里负责劈柴、看火、打扫作坊这些粗活。他怎么会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玉娘急忙问道。

“就……就刚才!税吏来之前,他说去后院柴房抱点柴火过来,结果……一首没回来。我去柴房看了,没人。后门……后门好像开着一条缝!”伙计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充满了恐惧。

后门?开着缝?

玉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想起昨夜作坊后窗看到的那个诡异黑影,以及那深夜丢进来的黄铜香炉和“靛……松……危……”的警告!

“快!去后院看看!”玉娘拉着失魂落魄的父亲,快步冲向后院。

作坊里炉火己经熄灭,显得格外冷清。通往柴房和后巷的那扇小门果然虚掩着,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柴房门口,散落着几根劈了一半的枣木柴,斧头还扔在地上。而在柴房门口湿冷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个凌乱模糊的脚印。脚印不大,像是少年的,朝着后巷的方向延伸了几步,然后……就消失了。

更让玉娘头皮发麻的是,在柴房门口,靠近门槛的地方,她发现了一小截……极其新鲜的、带着明显油脂光泽的松木片。

和她爷爷手札里描述的辽东老红松木片,特征几乎一模一样。和她怀中那本烫手山芋般的《胡氏糖艺偶拾》里爷爷臆想的“松烟入糖”所用的松木,也完全吻合。

“松木片……”胡顺祥也看到了,他弯腰捡起那截松木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

“这……这分明是上好的辽东红松,我们作坊里……怎么会有这个?”

玉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张全的失踪!后门虚掩!少年脚印!新鲜的辽东松木片!还有昨夜靛蓝坊后巷的诡异黑影和警告!这一切,如同无数条冰冷的线索,瞬间在她脑海中交织、汇聚,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爹!是陷害!有人故意把盛广号失窃的松柴碎屑,丢在了我们作坊里,张全他……他可能是看见了,或者……他就是被人利用,把东西带进来的。现在人不见了……”玉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齐茂才!一定是齐茂才!他要坐实我们偷松柴的罪名,张全……张全他会不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

胡顺祥握着那截冰冷的松木片,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看着地上那凌乱模糊、消失在风雪中的脚印,看着女儿惊恐苍白的脸,再看看作坊里仅剩的几个伙计投来的、充满了惊疑、恐惧甚至一丝猜忌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猜忌和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学徒张全,是内奸?还是……被灭口的牺牲品?顺祥昌内部……还有没有其他人被收买?这小小的作坊,这曾经充满甜香和信任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竟变得如此陌生和危险。

“关门!把后门锁死!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靠近后院!”胡顺祥的声音嘶哑而严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必须封锁现场,必须保护仅剩的人。也必须……弄清楚张全的下落。

这突如其来的学徒风波,如同在顺祥昌本就千疮百孔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更将猜忌和恐惧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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