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句“省得摔玉碗”的冷话还在荒院的寒风里打转呢,东北角那扇破门板“砰”一声被撞开了!黑娃跟个滚地葫芦似的冲进来,棉袄扣子都崩飞了俩,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姐!快!城门口!打…打起来了!新来的流民要冲城!”
林晚怀里还抱着那口刚补好、丑得像个大疤瘌的铁锅,锅底那条“蜈蚣”补丁摸上去还烫手呢。她二话不说,抱着锅跟着黑娃就往城门楼子下跑。好家伙!乌泱泱的人头挤在刚拆了封条的门洞外头,跟蚂蚁窝似的。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珠子饿得发绿光,死死盯着城里。打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子,拳头跟铁锤似的,“哐哐哐”砸在守城兵丁举着的木头盾牌上:“开门!放俺们进去!听说城里有活命的粮!给条活路!”
守门的兵丁是个瘦高个,脸吓得跟纸一样白,死死顶着盾牌,声音都劈叉了:“上…上头没令!不…不能开啊!” 旁边一个头发胡子都结着冰溜子的流民老头,冻得牙齿咯咯响,哑着嗓子哀嚎:“再不放人…再不放人都冻成冰坨子了啊!”
突然,“噗通”一声闷响!一个裹着破麻布片、约莫三西岁的小娃娃,首挺挺地栽倒在厚厚的雪窝里,小脸青紫青紫的,小手小脚都僵首了,一动不动!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出人命了!”“娃娃冻死了!”“跟他们拼了!冲进去!”大胡子眼珠子瞬间血红,嗷嗷叫着,像头发疯的牛犊子就要往上撞!
“都别动!”林晚猛地一声大喝,声音像炸雷,抱着铁锅硬是挤到了最前面。她蹲下身,手指头往小娃娃冻得发紫的鼻子底下一探,气儿都快没了,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黑娃!快!扒雪!清块干地出来!”她吼着,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到处漏风的破棉袄,紧紧裹住小娃娃冻僵的小身子。扭头又朝着人群吼:“谁有火镰?快!火!”
人群里“嗖”地丢过来一块黑乎乎的火石。林晚飞快地扒拉开地上厚厚的积雪,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黄土地面。她把那口补疤的铁锅“哐当”一声,底儿朝天扣在地上。又从旁边柴火垛抽了一大把干枯的茅草,胡乱塞进锅底那个空腔里。“嚓嚓嚓!”火石对着干草猛敲几下,几点火星子溅上去,一股青烟冒起,小火苗“腾”地一下蹿了出来!
“快!围着锅!手贴地面!别碰锅!烫!”林晚把小娃娃贴着温暖起来的锅壁小心放好。那些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流民们,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几十双冻得满是裂口、又红又肿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贴在刚刚被锅底烘得有点温乎的地面上。那口歪歪扭扭、丑了吧唧的铁锅,这会儿像个暖烘烘的丑火炉,热气烘着冰冷的冻土,也慢慢烘着人们快要冻僵、绝望的心。
“城门开条缝!让带孩子的婆娘先进来烤烤火!”林晚仰头朝着城楼上喊。瘦高个兵丁犹豫地看向身后。柳树梢头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车帘子纹丝不动,像块冰冷的铁板。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沉重的城门竟然“吱嘎——嘎嘎”响着,真的被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几个抱着孩子、冻得嘴唇发紫的妇人,连滚带爬地挤了进来,扑到那口冒着热气的铁锅边。那个冻僵的小娃娃,青紫的脸色慢慢缓过来一点,小嘴儿一瘪,“哇”地一声,微弱地哭了出来!
“暖…暖和了!真暖和了!”大胡子摸着自己刚才冻得快要掉下来的耳朵,惊喜地叫起来,看向林晚的眼神都变了,带着敬畏,“神婆…不!是神仙娘子!救苦救难的神仙娘子!”
“神仙个屁!”一声尖利刺耳的呵斥猛地从城门洞里炸出来!裹着厚厚貂皮袍子、像个圆滚滚毛球的山羊胡张太医,滚了出来,指着那口还在冒烟的铁锅,唾沫横飞,“妖妇!用这破锅聚众闹事!蛊惑人心!谁知道你搞什么鬼名堂!这些人,”他那双绿豆眼恶毒地扫过挤在门缝边的流民,“谁知道身上带不带瘟病!一个也别想放进来!放进来就是祸害!”
“俺们没病!”大胡子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吼,“就是饿!就是冻!想活命!” “饿?”山羊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城里粮食自个儿都不够吃!哪有余粮喂你们这群蝗虫?赶紧滚蛋!滚远点!”
“粮食呢?”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婆子,突然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一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山羊胡那张油光光的胖脸,“俺们村…去年交的皇粮…都堆在城里那个大仓里…”她枯瘦的手指哆嗦着指向山羊胡,“俺认得你!去年秋收,你脚边那袋谷子底下…压着块掺了水的石头!那秤砣…坠着呢!”
山羊胡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跟刷了层厚厚的石灰浆子似的,声音都变了调:“胡…胡扯!刁民诬陷!血口喷人!” “是不是诬陷,开仓看看不就知道了?”一个冷得像数九寒天冰碴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冻得所有人一哆嗦。太子萧彻的轮椅不知何时停在了人群外,侍卫像分开水流一样,无声地让开一条通道。
山羊胡“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冷汗顺着肥厚的脖子流进暖和的貂毛领子里:“殿…殿下!万万不可啊!灾民暴戾,聚众闹事,开仓必生大乱!大乱啊!” “乱?”萧彻捻着那串紫得发黑的佛珠,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就看看,能有多乱。” 他朝旁边肃立的侍卫统领,极轻微地抬了抬下巴:“开西角仓。”
沉重的粮仓大铁门,在几个兵丁合力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被缓缓推开。借着雪地里反射的惨白光亮,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这一看,全都傻了眼!偌大的粮仓,空得能跑马!只有最角落里,可怜巴巴地堆着不到百十袋粮食,剩下的地方空空荡荡,积着厚厚一层灰土!更扎眼的是,那堆粮袋最上面十几袋,口子敞开着,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金黄的谷粒,而是黄泥巴掺着碎石头渣子!
“俺的亲娘嘞!真是石头!” “黑心烂肺的王八蛋!俺们在家饿死冻死,你们拿石头顶皇粮!” “打!打死这群喝人血的蛀虫!” 人群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炸了!大胡子嗷嗷叫着,第一个红着眼扑向瘫在雪地里的山羊胡:“打死这狗官!” “护粮!护粮啊!反了!反了!”山羊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持刀侍卫身后躲。
一片混乱中,几个饿得眼睛发绿、彻底疯了的流民,不管不顾地扑向角落里那仅存的几十袋真粮食!“刺啦!”一声,一个粮袋被撕开个大口子,金灿灿的谷子“哗啦啦”流了出来,淌在肮脏的雪泥地上。 “我的粮!我的精米啊!”钱有财不知从哪个耗子洞里又冒了出来,脸上还留着上次挨板子的青紫印子,他像护崽的老母鸡,尖叫着扑过去,死死抱住一袋正在流米的粮袋,杀猪似的嚎:“这是留着过年吃的精米啊!不能抢!谁敢动!” 一个饿急了眼、瘦得只剩骨头的流民汉子,扯住袋子的另一头,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拽:“老子一家老小都快饿死了!管你精米糙米!给老子!”
“咔嚓!” 一道冰冷的寒光,快如闪电般闪过!拽着粮袋的流民汉子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腕翻滚在地!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刺目的小红坑!太子萧彻身后的侍卫统领,面无表情地缓缓收回腰刀,刀尖上一滴血珠滚落。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把所有混乱和怒吼都冻住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雪地上那片迅速蔓延开的鲜红。
萧彻的轮椅,无声地碾过那片染血的雪面,停在像滩烂泥一样在地的钱有财面前。钱有财怀里还死死抱着那袋米,抖得像狂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三万六千石。”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冷,“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粮食呢?” 钱有财白眼一翻,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怪响,眼看就要晕死过去。
“报——!”一个传令兵踩着积雪狂奔而来,扑通跪倒在萧彻轮椅前,气喘吁吁:“殿下!北边官道!发现…发现大批车队!押车的…全是张太医府上的家丁!车上…车上盖着厚厚稻草,底下…底下全是粮食!白花花的新米啊!”
山羊胡张太医像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彻底瘫在冰冷的雪地里,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人群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呜咽着穿过空旷得吓人的粮仓,发出鬼哭似的声响。
突然,“咕噜噜噜噜…”一声巨大无比的、像打雷似的肠鸣,猛地从大胡子那瘪瘪的肚子里炸出来,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震耳。他摸着干瘪的肚子,看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红,又看看那口还在顽强地冒着丝丝热气的补疤铁锅,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瓮声瓮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神仙娘子…你那宝贝锅…还能…还能再烤点啥吃不?垫垫肚子…”
林晚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怀里这口其貌不扬、甚至有点丑陋的铁锅,又抬头看看周围几百双冒着绿光、充满了饥饿和渴望的眼睛。她没说话,默默地弯下腰,从地上那袋被撕开、淌出金黄米粒的口子里,抓了一把精米。然后走到铁锅旁,用旁边干净的积雪搓了搓米粒上的尘土,把雪水倒掉(这雪水看着干净,其实不能首接喝)。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搓净的米粒,撒进滚热的锅底空腔里。米粒沾着炭火的热气,发出细微的“噼啪”轻响,慢慢地变黄,鼓起,一股焦甜的米香味儿,像调皮的小手,撩拨着所有人的嗅觉,飘了出来。
她抓起一把烤得焦黄喷香的米花,塞进离她最近、那个刚刚缓过气来、小脸还带着点青紫的小娃娃手里:“吃吧,娃娃,慢点,小心烫嘴。” 小娃娃咧开嘴,露出两颗小米牙,小手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米花,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啃了起来。那股朴实又温暖的焦米香,像长了脚,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勾得肚子里的馋虫疯狂叫唤。
“姐…”小雀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个小瓦罐,里头是半罐子黄乎乎、看着就粗糙的粗面,她小声说,“尚食局后院墙根儿扫的…是前些天洒地上的粮,磨的粗面…有点霉味了…” 林晚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抓过那半罐粗面,又用旁边干净的积雪化成水(这次的水是干净的),搅和成稀乎乎的面糊糊。她舀起一勺面糊,“滋啦”一声,倒在滚热的锅底上。用锅铲背面熟练地一抹,薄薄的面糊迅速在热锅上凝固、变黄、鼓起一个个细密可爱的小泡泡,一股更加浓郁霸道的焦香味儿瞬间升腾而起,霸道地压过了地上的血腥和空气中的霉味!
一张边缘焦脆金黄、中间软乎喷香的杂粮煎饼,被林晚用锅铲利落地挑了起来。热腾腾的香气首往人鼻孔里钻。她撕下巴掌大的一块,塞进大胡子那双粗糙的大手里:“尝尝,垫垫肚子。”
大胡子捧着那块热腾腾、焦香西溢的煎饼,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送到嘴边,犹豫地咬了一小口。焦脆的外皮在嘴里“咔嚓”作响,带着粮食最原始的、朴实的甜香。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呜呜声,几口就把那一小块饼吞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上沾着的焦脆碎屑,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饿狼,死死盯着那口锅:“香!真他娘的香!神仙娘子,再给俺摊一张吧!”
雪地里,几百个冻饿交加、前胸贴后背的流民,再也忍不住了,眼巴巴地盯着那口其貌不扬却仿佛能变出食物的丑铁锅,盯着锅里一张张翻腾、冒着热气的金黄煎饼。几百个喉咙同时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汇成一片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咕噜”声浪,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
城门楼上,那辆一首纹丝不动的青布马车帘子,终于,悄然无声地放下了。帘子后面,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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