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那句“跟我走”还没在书房里凉透,沈瑜就被他一把薅住了胳膊。
三少爷力气不大,动作却快得很,带着一股子不由分说的劲头,拖着沈瑜就往书房外走。
“哎!三少爷!这…这不合规矩!”
李澹的声音追在后面,带着气急败坏的意味。
他刚从那瘦金体带来的震撼和难堪中缓过神,山羊胡还在哆嗦。
李琰头都没回,只扬了扬手,声音拖得老长:“知道啦李夫子!规矩规矩,我这不是带他去见最大的规矩嘛!祖母说了算!”
他脚步轻快,拖着沈瑜穿过抄手游廊,留下李澹在原地干瞪眼。
沈瑜被他拖着,脚步有些踉跄。腹中的饥饿感被刚才书房里的笔墨激斗暂时压了下去,此刻又卷土重来,烧得胃里一阵阵发空。
李琰似乎完全没察觉他的局促,兀自兴奋地叨叨着:“嘿!你行啊!真行!那字...啧啧,跟刀子刻出来似的!还有那石锁!乖乖!你吃什么长大的?光啃窝头能有这力气?待会儿见了祖母,好好表现!我祖母最是慧眼识珠!跟着本少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呃,至少比窝头香!”
他一路絮叨,穿过几院门,绕过假山流水,空气里那股沉香的味道越来越浓。
最终停在一处格外清幽的院落前。院门虚掩着,门口侍立着两个穿着藏青比甲、低眉顺眼的婆子,见李琰来了,无声地福了一福,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没有外院那种刻意彰显的富贵气,青石板铺地,干净得能照出人影。院子不大,几株虬枝老梅疏落有致。
正房廊下,一个穿着暗紫色团花缎面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半眯着眼,坐在铺了厚厚锦垫的藤椅上看书。
她身边侍立着一个同样衣着整洁、面容严肃的中年嬷嬷。
李琰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大半,松开沈瑜的胳膊,规规矩矩地整了整自己那身月白锦袍,快步上前,声音也放得柔和恭敬:“孙儿琰儿,给祖母请安。”他躬身行了个礼,又侧身让出沈瑜。
“祖母,这就是孙儿新收的书童,沈瑜。”
沈瑜只觉得那老妇人看似半眯着眼,可目光扫过来时,却像两把小刷子,把他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细细刮了一遍。
那目光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几十年的、洞悉世情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学着李琰的样子,深深躬下身去。动作有些僵硬,尽量模拟着底层人面对上位者时本能的惶恐和笨拙。
“哦?就是这孩子?”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上了年纪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
“抬起头来。”
沈瑜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不敢首视,只垂着。
“模样确实俊俏。”老夫人淡淡道,听不出喜怒。
“听下人说你字写得好,力气也大?”
“回奶奶。”李琰抢着答道,带着点献宝的兴奋。
“孙儿亲眼所见!那字,铁画银钩,前所未见!那力气,单手就把练武场的石锁举起来了!稳得很!李夫子...李夫子也是考校过的!”他自动忽略了李澹那张黑脸。
老夫人没说话,目光依旧落在沈瑜身上,像是在掂量一块璞玉。
旁边的中年嬷嬷适时的递上一叠纸,正是沈瑜在书房默写的《千字文》和最后那八个锋芒毕露的“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老夫人接过,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麻纸上缓缓抚过,指尖感受着那力透纸背的笔锋痕迹。
她看得极慢,极仔细。
良久,才轻轻放下纸张,目光重新投向沈瑜,那审视的意味似乎淡了些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她缓缓念出那八个字,声音在安静的院落里回荡。
“字是好字,意也是好意。只是...这变字,锋芒太露了些。”她顿了顿,目光如古井深潭,“少年人,有锐气是好事。过刚,则易折。”
沈瑜心头微凛,更深地躬下身:“小子...受教。”
老夫人微微颔首,不再看他,转向李琰:“琰儿。”
“孙儿在!”李琰立刻挺首了背。
“你既执意要留下他,便要有规矩。”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伴读之责,在辅佐主上进学修身,而非助长惰性,惹是生非。”
“孙儿明白!”李琰答得飞快。
“既如此,”老夫人端起旁边小几上的青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平淡地决定了沈瑜未来的轨迹。
“自明日起,卯时正刻,沈瑜便需至你院中,陪你习武一个时辰。辰时三刻,至书房,伴你读书习字,至午时。午后未时,可自行温书习武。晚膳前,需将你当日功课整理妥当。”
李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卯...卯时?祖母!太早了吧!天都没亮呢!”他哀嚎出声。
老夫人眼皮都没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筋骨不勤,如何成器?”她抿了口茶,放下茶盏,目光掠过沈瑜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麻衣,“林嬷嬷。”
“老奴在。”侍立一旁的中年嬷嬷应声。
“带他去下处,寻两身合体的衣裳鞋袜与他。既是琰儿身边的人,莫要失了体面。”
“是。”林嬷嬷应下,转向沈瑜,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刻板,“跟我来。”
沈瑜还有些发懵,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饥饿又疲惫的脑子:卯时...习武...读书...新衣服?他下意识地看向李琰。
却见自家这位新鲜出炉的少爷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做了个夸张的苦瓜脸,又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再指指老夫人,意思是:认命吧,不过有饭吃!
沈瑜心头那点茫然和紧张,被李琰这滑稽的动作冲淡了些许。他默默收回目光,对着老夫人再次深深一躬:“谢老夫人。”
声音依旧干涩,却多了点真切的感激。不管怎么说,有衣穿,有饭吃,有地方住。
跟着林嬷嬷走出那清幽的院落,穿过几道回廊,空气里的沉香味道渐渐淡去。
林嬷嬷的脚步不疾不徐,背影挺首得像根标尺。
“你叫沈瑜?”她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平淡无波。
“是。”
“多大了?”
“十七。”
“以前在哪儿?做什么营生?”
“猫儿巷...要饭。”沈瑜的声音低了下去。
林嬷嬷的脚步顿了一下,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
随即又恢复了节奏。
“既进了府,就是府里的人。前尘旧事,休要再提,更不许对旁人说起。记住了?”
“记住了。”沈瑜应道。
“府里的规矩多,慢慢学。伺候好三少爷读书习武,是你的本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三少爷性子跳脱,你需得警醒些,莫要跟着胡闹,更不许撺掇。”
林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告诫意味,“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随后林嬷嬷不再说话,只沉默地带路。
这顿饱饭,这件新衣,这处安身之所...真的那么容易吃上、穿上、住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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