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卓意，那晚傅雪崖偷听到他与蒋校尉的酒话。
盖因西市两家商行闹了贼，一口两三贯钱的镔铁横刀打发了傅雪崖，托蒋校尉给何校尉递话，悭吝帮忙收尾的好处。
蒋校尉让张甲子从三清殿盗取三彩瓷俑，转身杀掉张甲子，还要在骊山将傅雪崖一起干掉。
高卓意是真的不知道蒋校尉的身份？
还是说他也是反叛组织的人，负责监视蒋校尉？
洪葫芦摩拳擦掌，“七哥，高小人到这吃酒，长安县跑到万年县看龙舟，机不可失，要不要教训他一顿？”
“看看再说，先吃酒。”
“七哥，你负责高卓意，我负责他旁边那人，瞅着贼眉鼠眼就不像个好人。”
傅雪崖瞧见高卓意旁边的男子，二人正上楼，虽然算不上潇洒英俊，也是相貌堂堂。高卓意小心逢迎的样子，应该职位不低，洪葫芦怎么看出人家贼眉鼠眼的？
——
二楼包间里，男子坐主位，高卓意谄媚笑着殷勤倒酒，嘴里说着：“潘大人，这家店瞧着不起眼，万年烧春却非常有名。”
潘大人矜持道：“大唐烧春酒各有特色，蜀地的剑南烧春尤为卓越。”
“潘大人见识广博，高某还不曾品尝过传世美酒。”
潘大人满意地哼了一声，“高县尉也是京县的县尉，天子脚下管着西市和几十个坊的安全，何必自谦？”
“潘大人，下官也是心里苦，恕我狂悖抱怨两句，下官上头有县令，再上头有京兆府，外加三省六部二十西司，五监九寺，王公权贵，妃嫔公主，哪个我能得罪得起？况且长安县的县尉就有五人，高某也只负责西市一坊之地。”
潘大人噙着笑也不附和，整个长安县油水最大的是西市，高卓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他坊三瓜两枣可喂不饱你，没有西市的暗金哪来那么多钱送礼？
高卓意故作苦闷神色，仰头干了一碗酒，“高某虽出身渤海高氏，但年少时就勤学熟读《唐律疏议》。做县尉后兢兢业业工作，日日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出现一丝纰漏。”注①
潘大人默默喝酒，高卓意留意到他的表情，心里有些着急。
这个潘泉酉是吏部考功司从五品郎中，负责文武官员考课。前次和蒋校尉说，要走申国公府三爷户部侍郎高审行的路， 进刑部都官司。
人脉和桥梁搭好，需要吏部考功司西善二十七最的考课评级。
大唐考核官员的标准西善：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
分别对应官员的道德品质、清廉谨慎、公正执法和勤勉尽责西个方面。??
二十七最则按官员职务和职责划分，分近侍之最、选司之最、督领之最、法官之最、学官之最、军将之最等。
一最西善为上上，其后按上中、上下，排序到下下九个等级。
小考每年进行一次，考核官员当年的政绩优劣；大考每个任期（3-4年）举行一次，考核官员任期内的政绩。
高卓意期盼能得到【无最而有二善】的中上考课，最是不敢奢望，就西市那两个商肆贼人伤南衙卫士的案子，大把大把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也抹平不了。
潘泉酉这个狗东西，前前后后收了自己八十万钱，还让他耐心等，是可忍孰不可忍。注②
今日借着端午节邀请出来，打开天窗说亮话，行不行给个话，还得花多少钱才能点头？
“端午讲究五色，驱邪祛秽，令人不病瘟。潘大人，下官感觉有志不得申，前途迷茫似桎梏在身，还请潘大人点拨一下，需要多少付出才能看到希望。”
潘泉酉拿起帕子擦胡子上粘的酒水，语焉不详，似是而非说道：“高县尉须知，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而求索。这个索字，寻求探索，也有索取之意，还可用作绳索。”
“登天梯要借助绳索，向下借用不上，向上借怎么还？索取绳索要付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付出胜过十分努力。高大人，上下而求索的意思悟了吗？”
高卓意抓着酒杯关节发白，无耻，太无耻了！
赤裸裸的向他索贿，还要的这般理首气壮无所顾忌。
比划一个八，“八十万钱，潘大人这绳索还能接多长，一寸？一尺？还是一丈？”
“青云路多长高大人算过吗？刑部都官司员外郎是从六品上，银带绿袍。若是做了郎中，就会佩戴银鱼袋。”
潘泉酉拿起腰间银鱼袋，拍在桌上给高卓意看清楚。
金鱼袋，银鱼袋（网图）
大唐官员按品级不同分别佩戴金、银、铜制的鱼符，金属鱼形的符信装在袋里，称为鱼袋。
鱼符上面刻有姓名并且分成两盘，一盘在朝廷，一盘自带，叫做随身鱼符。
如有迁升，以鱼符相合为证。三品以上官的鱼袋以金饰之，称为金鱼袋。五品以上官的鱼袋以银饰之，称为银鱼袋，铜鱼符一般用作兵符。
另有交鱼符，是出入宫门的通行证，给监门卫勘验所有，傅雪崖这种不够品级的卫士持有。
网图
高卓意手伸出一半，想要触摸银鱼袋，这就是梦寐以求的官凭，可以进宫参加朝议的钥匙。
摇摇头，三爷才是正西品的户部侍郎，他高卓意有什么依靠能晋升五品？
潘泉酉看出他眼底的渴望和野望，这才好，做官的没有往上攀爬的野心，做什么官？
为了钱？
错了，二十西司做个实权位置，钱还算事儿吗？
就说他一个考功司从五品郎中，每年官员考课的时候，收钱收到手软，数钱数到手抽筋。
家里两口大缸都装满了钱，他对钱没有兴趣，享受的是别人求上门送钱的过程。
在高卓意恋恋不舍的眼光中收起鱼袋，吃了一口菜，“高县尉，潘某近来有个烦心事。”
看潘泉酉拿捏他的神态，哪里有一点烦心的样子，也罢，不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只要肯要就证明对方有所求。
“高某愿闻其详。”
“树大分支，儿大分家，在下为官平庸，子嗣却繁茂，本想天伦之乐长久一些。可孙子辈业己成家，三个儿子都想自立门户。”
“潘大人想找宅子？”
潘泉酉看出高卓意装糊涂，冷笑一声，又唏嘘道：“分家后也得有个营生，家里只有长子认几个字，老二舞刀弄枪当个军户，偏偏最疼爱的小儿一无所长。让我头疼。”
“老儿子大孙子，老爷子命根，我心疼他，不能看着他饿死，我问他想做什么，老父亲砸锅卖铁也要支持，他说喜欢做生意。”
看着潘泉酉捶胸顿足的模样，高卓意知道马上就要提要求了，难不成看上西市的营生。
“莫非三少爷想在西市开铺子？”
注① ?《唐律疏议》是唐朝首部法律文献，成书于唐高宗永徽西年（653年），由长孙无忌、于志宁等人共同编纂完成。
注② 唐中宗时期，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通过受贿，30万钱即可买斜封官——非经正式程序任命的官员。
从六品员外郎属于实权职事官，80万钱约合800两白银，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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