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醉仙楼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铛忽然齐声震颤。
陈青安缩在酒肆西南角的阴影里，看着瘸腿掌柜用烧焦的桃木筷拨弄灯芯，灯火骤亮的刹那，他瞥见柜台后那排酒坛的封泥上，全印着北斗七星的凹痕。
"上回说到白鹿洞天的李长生一剑挑落天河！"说书人将醒木拍得山响，缺了口的青瓷碗里顿时落满铜钱。
游侠儿们裹着腥膻的狼皮大氅，喉结随着传奇故事上下滚动。
陈青安着温热的酒碗边缘，昨日神像脚下的卦辞还在掌心隐隐发烫。
瘸爷突然将酒提子重重顿在橡木桶上："屁的白鹿洞天！"他跛着的右腿拖过地面，在青砖上刮出三道新月状刻痕，"六十年前洞天就封了山门，如今守着山道的都是扎纸人——眼珠子是用鲛人泪粘的，关节铆钉掺了锁魂砂。"
酒肆蓦地一静。说书人捻着山羊须冷笑："瘸子又发癔症了，谁不知道白鹿洞天的御剑术..."话音未落，瘸爷抄起剔骨刀凌空一划，刀刃擦着说书人的幞头钉入梁柱。
飘落的发丝尚未触地，竟在半空燃起幽蓝火焰。
"御剑术？"瘸爷从牙缝里挤出嗤笑，露出缺了半截的犬齿，"那是墨家机关鸢改的！剑柄藏着火浣布，遇风即燃..."他突然噤声，浑浊的右眼倒映着陈青安腰间的青铜箭头。
少年下意识按住箭簇，饕餮纹正在皮下微微蠕动。
游侠堆里站起个戴斗笠的疤脸汉子，腰间九节鞭哗啦作响："老头儿见识不少啊。"他抛来枚沾血的玉扣，"可认得这个？"玉扣中心雕着踏火麒麟，逆光时可见鳞片间细若蚊足的铭文。
瘸爷用两根手指拈起玉扣，独眼忽然蒙上灰翳："麟趾阁的探子也配问话？"指腹抹过麒麟眼珠，竟抠下一片伪装的鱼胶，"去年腊月漕帮沉了七艘粮船，就是你用这假玉扣换的通行令吧？"
疤脸汉子暴喝一声，九节鞭毒蛇般窜出，陈青安正要动作，却见瘸爷将酒提子斜斜一递。
青铜器皿与钢鞭相撞的瞬间，鞭节突然寸寸崩裂，落地时己化作满地铜豌豆。酒肆里炸开松脂燃烧的焦香，瘸爷跛脚碾过满地滚动的铜豆："墨家的百炼钢，掺了三成西域寒铁——可惜淬火时心浮气躁。"
斗笠客踉跄后退，撞翻了陈青安的酒碗，琥珀色的液体在桌面蜿蜒成卦象，少年瞳孔骤缩——那分明是昨日神像前消失的"履霜"卦形。
未及细看，瘸爷己用抹布擦去酒渍，独眼意味深长地扫过他脖颈跳动的血管。
戌时的更鼓声中，陈青安背着母亲穿城而过，药铺掌柜拒收青铜箭头换参，却在他转身时嘀咕："赵家修士今早抬出去三具尸体，心口都有个箭簇状的窟窿..."少年低头疾走，腰间的箭簇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药包。
推开家门时，腐臭味扑面而来。母亲呕在炕沿的血渍里，竟蠕动着米粒大的白虫。
陈青安用桃木筷夹起虫尸，发现它们额生双角——与瘴气林毒角麂的犄角纹路一模一样。
火盆爆出个诡异的火星，昨夜未燃尽的黄符纸灰突然聚形，伸出焦黑的手指指向东厢房。
第三块青砖撬开时，陈青安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油布包裹的物件赫然是半卷《泥胚经》，扉页朱砂写着"以身为炉，炼天化地"。
经卷压着的铜匣里，静静躺着九枚骨针——每根针尾都刻着北斗星图，与他腰间箭簇的饕餮纹遥相呼应。
窗外忽然传来纸钱飘洒的簌簌声。陈青安扑到窗边，看见西个惨白的纸人抬着朱漆棺材踏月而行。
领头纸人脖颈系着青铜铃，正是醉仙楼檐下挂着的那种。当棺材经过自家院墙时，他清晰听见里面传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咚！"
青铜箭头突然自主激射而出，在纸人眉心洞穿个窟窿。被击中的纸人轰然燃烧，青绿色火焰中浮现张扭曲的人脸——竟是白日里那个斗笠客。
剩余纸人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抬着棺材撞破赵家祠堂的砖墙。
子夜时分，陈青安被掌心灼痛惊醒。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泥胚经》上，文字竟化作游动的金蛇。
当他跟着金蛇轨迹比划掌法时，丹田突然腾起冰火交织的气旋。腰间的青铜箭簇剧烈震颤，饕餮纹瞳孔位置浮现出微弱的蓝光。
院墙外传来细碎的啃噬声。少年握紧骨刀潜行而出，看见白日的斗笠客正跪在枣树下，双手疯狂刨土。
月光照在他后颈上，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青筋，宛如一条正在蜕皮的蛇。
"还给我..."斗笠客猛然回头，眼眶里爬满白虫，"把贪狼箭还给我！"他扑来的瞬间，陈青安本能地按《泥胚经》招式挥掌。
掌心道痕金纹大盛，竟将斗笠客胸口的箭伤照得通明——血肉之下，暗金色的机械齿轮正在疯狂转动。
瘸爷的嗤笑声从屋顶传来，只见老人倒挂在檐角，手中酒葫芦淋下琥珀色的液体："墨家的偃甲人偶也敢装神弄鬼？"酒液触及齿轮的刹那，斗笠客浑身腾起青烟，胸腔里传出机关锁死的咔嗒声。
"小子看好了！"瘸爷甩出桃木筷，精准刺入人偶脊椎第三节，"这是墨家非攻院的标记。"木筷挑起的齿轮内侧，赫然刻着振翅仙鹤纹——与白鹿洞天的图腾有七分相似。
陈青安正要发问，远处突然传来赵家修士的呼哨声，瘸爷揪住他后领跃上屋脊，跛足踏过瓦片竟无声无息："想要命就记住——从今往后，你猎的每头妖兽，都是某些人眼里的香火钱。"
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陈青安发现瘸爷的跛脚在月光下没有影子，而自己掌心的道痕金纹里，不知何时多了粒正在发芽的青铜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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