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休息了半个月,这天轧钢厂特有的工业喧嚣,混合着锅炉房飘来的煤烟味儿,像一层油腻的薄膜糊在人的肺叶上。
许大茂穿着他那套略显宽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藏蓝色工装,胸口别着轧钢厂宣传科,专用的镀铜红徽章,跟着人流走过蒸汽弥漫的主干道,
鞋底碾过永远扫不干净的煤渣,和氧化铁皮屑,发出嘎吱嘎吱的碎响。
刚走进那栋灰扑扑、墙皮剥落得像生了牛皮癣的红砖办公楼,穿过弥漫着旧报纸、油墨和劣质烟草混合气味儿的昏暗走廊,正准备拐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宣传科大办公室,
“许大茂!”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明显不悦的喊声,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甩了过来!
宣传科那扇刷着绿漆、合页处锈迹斑斑的木门被推开。宣传科王科长那略带尴尬,和惶恐的脸一闪而过,
然后门口出现的,是杨卫国杨厂长那,张仿佛被冻了三天三夜的黑脸!他穿着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胸兜里插着两支钢笔,板寸头梳得一丝不苟,
但那双平日里总习惯性眯起、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盯着刚停下脚步的许大茂。
“跟我进来!”杨卫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目光扫过空旷些的走廊,刻意拔高了音量,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小锤子,
狠狠砸在宣传科半掩的房门上,也砸在了门后面竖着耳朵的同事心尖上:“堂堂国家一级轧钢厂的核心放映员!宣传战线的重要人才!”
杨卫国背着手,眼神像手术刀般刮过许大茂那张,还带着点装病残留苍白,演技痕迹、却明显精神气十足的脸颊,鼻翼微微翕张,发出一声极其明显的轻哼:
一点小伤小痛!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得失!就放弃岗位!放弃为国家建设发光发热的崇高使命!
躺在医院享清福?还搞出那么大风波!占用宝贵的公共医疗资源!给厂里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杨卫国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死死钉在许大茂脸上,仿佛要洞穿他的“装病”本质,语气沉重如同宣读判决:
小许啊!你这思想觉悟!完全没跟上国家如火如荼的建设浪潮嘛!这不是简单的个人问题!这是给咱们工人阶级脸上抹黑!是给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拖后腿!”
病假条呢?拿出来我看看!他最后一句带着赤裸裸的怀疑和命令,手己经伸了出来,摊开在许大茂面前,像是索要犯罪的证据!
宣传科办公室里,无数双眼睛透过门缝、窗沿紧张地偷瞄着门口这场级别悬殊的冲突,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王科长更是脸色煞白,缩在角落拼命降低存在感。
许大茂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大病初愈虚弱感”瞬间一扫而光!那双平日里带着市井油滑的眼睛,此刻像是抹去了浮尘的利刃,骤然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寒芒!
面对着那只伸到眼前、代表着厂长权威和道德审判的手掌!,面对着那劈头盖脸、占据着“国家建设”制高点的指责!
许大茂突然笑了。先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一个毫无温度、却如同恶狼亮出獠牙般的弧度。
紧接着!“啪!”一声清脆响亮、毫不拖泥带水的拍击声,猛然炸响在寂静的走廊里!
许大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自己崭新工装裤口袋里猛地抽出!掌风带过一股凉气,如同抽出了一把无形的快刀!
干脆利落地、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杨卫国摊开的手掌上!
不是握手!不是顺从地把病假条交出去!而是把一本厚厚的东西!一本印着医院鲜红大章、材质极其硬实的《XX医院出院诊断证明及伤情鉴定》!
如同拍一张带着侮辱性质的告示牌!又像是甩出一块又冷又硬的铁板!毫不留情地、狠狠拍砸在杨卫国那只摊开的掌心!
力道之大,震得杨卫国胳膊都微微向后一颤!
诊断书!那摊开的硬纸板上,“脑震荡,中度,脑干损伤,二级伤残,建议卧床休养三月”等等带着官方钢印的、血红醒目加粗的字眼!
如同无声的、却最响亮的耳光!赤裸裸地糊在了杨卫国那张刚正不阿、代表国家建设高度的老脸上!
“杨厂长!”许大茂的声音清朗、高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尖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杨卫国的耳膜!
你老人家日理万机,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心系社会主义建设大局!没空!也不可能去了解我一个宣传科小虾米的‘小伤小痛’!
他语气刻薄,模仿着杨卫国的腔调,你说我装?说我享清福?拖国家后腿?”
他猛地一抖手,指着那本被杨卫国下意识攥住、此刻却像烧红烙铁般的诊断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白纸黑字!红戳为证!你老自己瞧瞧!看清楚了?够不够重?够不够得上你老嘴里的‘小伤小痛’?
没调查?没去派出所问问案卷?没去医院问问医生?就光凭你一张嘴?光凭你屁股坐在厂长办公室里的高度感觉?”
许大茂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锁定杨卫国瞬间涨红,又变得铁青的脸:就敢红口白牙给我扣上‘思想觉悟低下’!‘抹黑工人阶级’!‘拖社会主义建设后腿’的顶天大帽子?”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在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张,压在杨卫国头顶的道德大旗的反讽核心:
这就是咱们轧钢厂一把手的领导艺术?这就是你老嘴里的,实事求是?真要有你老这能耐.......”
许大茂深吸一口气,语速放缓,却带着更恶毒的锋芒:调查都不做,张嘴就能给定性的本事.......”
他猛地竖起一根大拇指,首戳杨卫国的鼻尖:我看啊!这位置换条狗来当厂长!都干得比你强!!!”
轰隆!!!整个楼道死寂得如同真空!
杨卫国拿着那本滚烫的诊断书,如同捧着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巨大的羞辱和被一个小虾米当众扒光“伪善领导”外衣的狂怒,
像烧红的铁水瞬间灌满了他的五脏六腑!那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字脸,此刻由红转青,再由青变黑,最后化为一片无法形容的酱紫色!
嘴唇哆嗦着,指着许大茂“你,你,你.......”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有力反驳!
“好,好!好你个许大茂!”杨卫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眼神怨毒得像淬了砒霜,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早己吓傻的王科长,如同受伤的公狮发出最后威胁的嘶吼:
你给我等着!宣传科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思想觉悟高到,质疑领导的大佛了!
吼完,杨卫国再也待不下去,揣着那份滚烫的“罪证”诊断书,脚步僵硬地、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惧目光的注视下,踉跄着消失在走廊拐角。
走廊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寂静。王科长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许大茂站在原地,轻轻吁了口气,后背早己经被冷汗浸透。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一种打破枷锁的快意和冰冷的明悟,杨卫国这老东西,绝对憋着更大的坏!等着踩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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