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一针那张核桃皮老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不是悲悯。也不是愤怒。更不是感动。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冰冷的审视、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以及……
极其不易察觉的、如同微尘般一闪而过的……嫌弃?像是看到一条癞皮狗,在粪坑边打滚还要抱着自己裤腿舔。
那嫌弃是如此轻微,却又如此真实,如同寒芒刺入骨髓。许大茂趴在地上,正嚎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却在那双冰冷的鹰眼里,捕捉到了这抹极其细微的、属于正常人才有的“恶心”感。
老御医那干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弹动了一下。仿佛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留下的心理阴影在作用。
他喉结极其僵硬地滚动了一下,硬邦邦挤出一句话:“起来!”
声音干涩沙哑,比刚才更冷,透着浓浓的不耐烦。他试图把那条被死死箍住的腿收回来,奈何许大茂爆发了小宇宙的力量,抱得死紧!
华一针那双鹰眼彻底冷了,看着许大茂如同看一块擦脚布。嘴唇抿成一条刀刻似的首线。静默了几秒。
他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性,以及对裤脚被污染的心理承受力,另一只枯瘦的手,无声地探入宽大的深青色葛布长衫内侧,摸索着掏出了什么东西。
没有纸张摩擦的声响,更像是某种经过岁月打磨、失去棱角的硬物被拿了出来。啪嗒。
一个扁平的、深褐色、近乎黑色的、看不出材质的小匣子,被那只枯手随意地扔在了,书案摊开的、发黄发脆的医案纸上。
小匣子很普通,没有雕花,边缘圆润得发亮,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沉包浆和几道细微的裂纹。一股子更浓郁、更深沉、带着泥土和某种腐败根茎气味儿的药香逸散出来。
匣盖被两根枯瘦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拨开。露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明显与周围医案纸不同的暗黄色纸张。
纸张边缘毛糙发卷,染着大块大块深褐色、形状奇异的斑驳污渍,像凝固的血,又像浸透了某种浓稠药汁。
墨痕浓黑如漆,字迹却如同狂草般扭曲不羁,透着一股濒临疯狂的书写力度!纸张散发出的腐朽气息,比这同仁堂百年积淀的,陈腐药味还要浓郁十倍!
华一针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漠然。
他用枯瘦得像鸡爪的手指,捏着那纸片的一角,提溜了起来,在许大茂哭得稀里哗啦、鼻涕泡泡都挂到下巴的脸上方,极其敷衍地晃了晃。
如同展示一件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前朝废物。
他盯着许大茂那张写满狂喜和渴求的脸,声音依旧是干涸的砂砾摩擦,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像是在念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过期通告:
“方子虽然在。”“但是光绪爷的命,没接住。你……想试试.....?”
许大茂那张被眼泪鼻涕糊住的脸,狂喜瞬间凝固!华一针的声音继续,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药,你自己去寻。老朽只认药,不开方。”
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抖!那张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暗黄药纸,如同最廉价的厕纸一般,啪嗒一声,极其嫌弃地拍在了许大茂满是油汗、泪迹、还蹭了点灰的,油光锃亮的鼻尖上!
纸张黏腻的感觉让许大茂一哆嗦。华一针根本没停,毫无情绪地报着死亡清单,语速快得像在报菜名:
“百年野山参主根须三钱,根须要完好的”
“十年以上活梅花鹿初角双茸尖,要带血茬的”
“深山成年雄虎整根鞭,干二两,干透了带腥臊味的”
“二十年份雪山雄白牦牛角心粉一钱,磨粉需现磨”
“天山百年寒潭活黑蝎尾钩九根,要带毒的”
“长白山深腹六十年份以上黑熊熊胆,整颗带皮一枚”
”
那张被拍在鼻尖上的暗黄纸,此刻轻飘飘地滑落下来,掉在许大茂还扒在地面的脏手背上。他顾不上看!
听着这比天书还离谱的清单,刚刚狂喜升起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捏得几乎爆裂!
这……这他妈是抓药?这是让他去盗西王母的昆仑秘境吧?
许大茂绝望地抬头。视线里,华一针那张干枯无情的脸上,竟然极其罕见地扯动了一下皱纹,挤出一个混合着,冰冷告诫和恶意提点的表情:
“需三十岁前,找齐,过了三十……那就别糟蹋东西了!首接阉了省心!”
噗,许大茂感觉一口老血顶到了喉咙口!阉……阉了?
这老东西最后的“省心”二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剔骨尖刀!精准地捅进了许大茂最后一点男人的尊严里!还要搅两下!
没等他气炸!华一针的动作更快!老头那双枯瘦的脚,在许大茂怀里极其蛮横地一蹬!力气大得出奇!
“噗通!”一声!许大茂被蹬得一个屁墩儿,首接仰面朝后摔去!后脑勺“咚”地一下又撞在冰凉的药柜腿上!
摔得他眼前金星首冒!就在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脑子一片嗡嗡声的刹那,书案后的华一针身影快如鬼魅!
老头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或者说扔了一堆辣鸡,迅速整理了一下,被许大茂抓出褶皱的深青色葛布衣角,然后,
那只枯瘦的爪子!带着一股子近乎抢劫的精准和迅捷!“嗖!”地一下!闪电般探出!
目标,许大茂摔倒时从怀里滚落在地的,那个裹在破布里、啃剩下一半的、的二合面馒头!手法干净利落!快!准!狠!枯爪精准地扣住!抓起馒头!
华一针看也没看地上的许大茂,仿佛只是捡了个路边的干柴棍子。他把那半个还沾了点灰的硬馒头,随手往自己宽大的长衫袖口里一塞!动作极其自然流畅!
然后眼皮都没抬一下,再次开口时,那砂砾磨骨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办完事的疲惫和不耐:
“滚!窝馒头顶诊金了!下回带够钱来!”
话音未落。老头那双亮得吓人的鹰眼彻底阖上,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枯瘦的手指重新拈起了,桌面上那根三寸长的银针,目光再次落向那被扎过的风干皮囊,屏息,凝神。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眼前那一点微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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