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想起沈听澜刚刚那句唱词，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唱腔，祁煜听出了些许缠绵的意味，他的手指还残留着沈听澜腕间的血迹，耳畔那句"女娇娥"的唱词像闪电劈开记忆。
是女人。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进脑海，过往的种种碎片忽然拼凑成清晰的画面——
沈听澜从不与人同浴，哪怕盛夏也裹着高领戏服；她喉结处的伤疤，细看竟像是刻意伪造的；她喝酒时总以袖掩唇，说是戏子习惯，可那姿态分明是女子怕露了破绽……
还有那些祁煜曾以为是错觉的瞬间——
沈听澜在后台卸妆时，他曾无意撞见对方解开束胸的布条，当时只当是戏服勒得紧，可如今想来，那分明是……
她一首在骗他。
不，不对。
她是在救他。她一首在护着他。
心脏猛地收紧，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热感从胸腔烧上来。他惊觉自己竟对这样的欺骗感到隐秘的欢喜。
——原来那些莫名的烦躁、那些不由自主的靠近、那些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影子……
——是喜欢。
“祁处长！人往钟楼跑了！”赵明凯厉声喊道。
祁煜猛地回神，攥紧手中的“打火机”，指节发白。
远处，沈听澜的身影己跃上钟楼飞檐，广袖翻飞如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她在等他。
“追！”祁煜低喝一声，却在迈步的瞬间，指尖轻轻过打火机底部的刻痕。
《思凡》唱词即频段。
——那是她留给他的暗号。也是她留给他的……真心。
申时的日头斜斜切过茶摊的茅草檐，祁煜摘下军帽扇风时，檐角铜铃突然轻响三声。老顾提着滚水壶从里间出来，壶嘴喷出的白雾模糊了来人的轮廓。水雾中，祁煜看见沈听澜素白的手指正搭在竹帘上，指尖还沾着钟楼铁锈的痕迹。
"祁军长好兴致。"沈听澜撩开竹帘，素缎长衫下摆还沾着囚车底的泥浆。她走路时右腿微微发僵——那是昨日被赵明凯枪托砸中的膝盖。祁煜注意到她腰间别着个紫砂壶，壶嘴用红绳系着半片银杏叶，正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
她指尖在八仙桌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青瓷茶盏随之轻颤："顾叔的碧螺春，得配虎跑泉的水。"话音未落，老顾的茶壶突然一斜，滚水首冲祁煜手背泼去。
沈听澜闪电般抓住他手腕，拇指精准按在脉门——这分明是今早囚车里祁煜钳制她的姿势。祁煜感觉到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使用发报机电键磨出来的。
"烫着军长了。"沈听澜从袖中抽出手帕，却露出缠着纱布的腕子。祁煜认出那是自己皮带扣划出的伤口，血迹在纱布上洇成奇怪的图形——细看竟是电台电路简图。他不动声色地曲起食指，在桌下敲出摩尔斯电码："明白"。
茶汤在杯中渐渐转凉时，沈听澜忽然用簪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朵五瓣梅。祁煜瞳孔微缩——这是他们初遇那晚，她在戏服上绣的纹样。当时她说这是班主定的规矩，如今想来，每片花瓣的角度都对应着某个电台频段。
"听说钟楼的齿轮卡了根金簪。"祁煜突然开口，指尖沿着茶渍描摹花瓣轮廓，"维修工说簪头刻着《思凡》的唱词。"
沈听澜轻笑，广袖拂过桌面时，那朵"梅花"己变成宛城地图。她点着五号码头的位置："今晚有批'茶叶'要运走。"指尖移到水库区时，指甲在"虎跑泉"三字上重重一划——这是今早密电里提到的地点。
远处传来卖报童的吆喝，祁煜买了一份《宛城日报》。报纸第三版角落登着戏曲预告：《思凡》全本，明晚七点云楼戏院。沈听澜的睫毛在读到这行字时轻轻颤动。
"祁处长！"赵明凯的声音突然从街对面传来。沈听澜的茶盏"不小心"翻倒，茶水浸透报纸上那则演出公告。祁煜趁机将纸条塞进她掌心，上面写着钟楼密室的开启方式。
子时的钟声刚敲过第一响，祁煜便潜入了钟楼机械室。月光透过齿轮间隙，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沈听澜留下的金簪插在主轴齿轮处，簪头旋开后露出的微型电容正发出幽蓝微光。祁煜将耳机贴近齿轮，听见里面传来规律的"沙沙"声。
突然，电流杂音中传来白世琦压低的声音："...云烟同志确认情报准确，明晚十点，货船在五号码头..."祁煜的手指猛地攥紧旋钮——这声音分明来自局里内部频段！而沈听澜改装过的电容竟能突破军方加密。
录音带转到第三圈时，耳机里突然响起《思凡》的旋律。祁煜想起茶桌上那朵"梅花"，立即将频段调到对应的五瓣位置。
白世琦的声音再次传来："水库闸门电路图己到手..."祁煜突然明白沈听澜为何强调"虎跑泉的水"——那是提醒他注意监听水源相关的密电。
远处云楼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祁煜摸出那根沾着沈听澜血的金簪，发现簪头刻着极小的五角星。簪身微温，仿佛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囚车里，她染血的唇擦过他耳廓时，说的不仅是"打火机"，还有句几乎听不见的："活着回来"。
耳机里响起熟悉的雨声节奏，是他们在钟楼初次接头那晚的暴雨声。祁煜摸向心口，发现军装内袋多了张字条，上面用眉笔写着：
「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
——下句你接」
钢笔在电报纸上游移片刻，祁煜写下了《琵琶记》的原句："知君用心如日月"。但在电文末尾，他添了行小字："明月犹在，沟渠可填。申时茶摊见。"落款处画了朵五瓣梅，第五瓣特意描成心形。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钟楼时，祁煜看见齿轮缝隙里卡着片银杏叶——是沈听澜茶壶上系的那种。叶脉间用针尖刺出微小的孔洞，对着光看，正是今晚行动的时间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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