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脚步一顿，打量着他。
此人气息平平，脚步虚浮，不像有功夫在身，但这份近乎“鬼魅”的出场方式和自来熟的态度，让他心生警惕：
“你是？”
“哎呀，瞧小的这记性！”范十三一拍脑门，笑容更盛，从怀里掏出一块非金非木、刻着简单云纹的腰牌，正是与章云峥所
持样式相似的相府腰牌，只是材质略逊。
“小的范十三，蒙相爷他老人家恩典，在府里行走办差，专司些...嗯...文书誊录、跑腿传话、采买置办之类的琐碎小事儿。”
他晃了晃腰牌，又迅速揣回怀里，仿佛怕被人抢了去。
“相爷吩咐了，”范十三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
“说公子您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汴京城啊，看着繁华，暗地里沟沟坎坎可不少。让小的跟在公子身边，跑跑腿，认认
路，传传话，遇着些不长眼的腌臜泼才，小的也能替公子挡挡晦气，省得污了公子的手眼！”
沈瑜微微挑眉。章惇指派的人？
眼前这人，油滑市侩，怎么看都不像能“挡晦气”的样子。
“哦？范...十三？”沈瑜念着这名字。
“哎！公子叫我小范、十三都成！顺口！”
范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
“相爷让你跟着我，具体做什么？”
沈瑜不动声色地问。
“具体嘛...”范十三搓着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向沈瑜刚从书房带出来的那几张写满了字的废稿。
那是章惇给他讲解批注时随手涂写的草稿，沈瑜本想带回去再琢磨。
范十三的目光在那几张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难以捕捉，随即又堆满笑容，
“自然是公子您需要什么，小的就办什么！比如...公子您学问通天，这每日挥毫泼墨，锦绣文章那是信手拈来！那些写废的稿子、练笔的草纸，堆着也是堆着，还占地方不是？不如交给小的处理？小的认识几个专门收文房旧物的行商，价格公道！还能给公子您换点零花茶水钱！嘿嘿。”
沈瑜：“……”
他瞬间明白了。
这位范十三，章惇派来的“跟班”，主要业务之一，居然是回收他的“墨宝”去倒卖？！
赵佶一个亡国之君，创的字体却是真的好。
看着范十三那充满期待、仿佛看到金元宝在眼前晃的眼神，沈瑜一时竟有些无言。
这画风，和刚才书房里那肃杀的气氛，差距也太大了点。
“我的字，很值钱？”
沈瑜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值！太值了！”
范十三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点飞出来，
“公子您如今是什么身份？文武双魁！相爷关门弟子！这汴京城里多少达官显贵、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想求您一幅字都摸不着门路呢！您就是随手画个圈儿，那都是带着文魁武冠、相爷亲传的气运！小的敢打包票，只要东西到了小的手里，定能卖出...咳，定能为公子您寻个最好的去处，不埋没了您的才名！”
他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沈瑜袖口，仿佛那几张废稿是稀世珍宝。
沈瑜看着他那副财迷心窍又努力想表现得忠心耿耿的模样，心底那点因旧党阴谋带来的凝重，竟被冲淡了几分。
这范十三，倒是个“有趣”的妙人。
章惇派他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处理废纸”，
此人市井出身，消息灵通，油滑机敏，或许在汴京这泥潭里，真能发挥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处理废纸？”沈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以后我练字写废的稿子，都归你处理。不过...”
“公子您吩咐！”范十三精神一振，腰杆挺首了几分。
“我现在就需要些东西。”
沈瑜看着他，
“关于鹿鸣宴，翰林学士苏轼、国子监祭酒杨时、太学博士周邦彦三人近三个月所有公开发表的诗文、策论、奏疏，以及坊间流传的关于他们的轶事、喜好、忌讳...越详细越好。明日日落前，能备齐吗？”
范十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像变脸一样迅速绽开，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郑重和精光：
“苏学士、杨祭酒、周博士三位大人的风雅事迹...”他搓了搓手指，嘿嘿一笑，
“公子放心，包在小的身上！汴京城里，就没有小的打听不来的事儿！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明儿个日落前，一准儿送到您案头！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那种市侩的讨好笑容：“这跑腿打听，少不得要请些茶楼酒肆的老熟人喝杯茶水润润嗓子，您看这...”
沈瑜看着他熟练地搓动的手指，哪里还不明白。
他随手从李允给的盘缠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抛过去：“够不够？”
范十三眼疾手快地接住，掂了掂，脸上笑开了花：
“够了够了！公子您真是太体恤小的了！您放心，这银子，小的定用在刀刃上！保证给您打听来最瓷实的消息！”
他麻利地把银子揣进怀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还有，”沈瑜看着他那副财迷样，补充道，
“我的字，你卖归卖，但若让我知道，你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或者把什么不该卖的东西卖了...”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范十三立刻赌咒发誓，缩了缩脖子，“小的就是混口饭吃，赚点辛苦钱！公子您的名声，那就是小的的命根子！比小的自己的命都金贵！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他拍着胸脯保证，那模样，既滑稽又带着点奇异的可信。
沈瑜不再多言：“这些不能给你，待明日我写几幅字给你。”
范十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小人不急，不急。”
沈瑜看着他这幅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这趟汴京之行，有了这么个活宝跟在身边，想必不会太寂寞了。
他抬步向前走去。
“公子慢点！等等小的！”范十三立刻收起财迷相，小跑着跟上，脸上又堆起那副忠仆般的笑容，
“小的给您带路！您住的地儿，云峥大人己经安排好了，就在府中西跨院的怀瑾轩，清静雅致，离相爷书房也近，方便您随时聆听教诲！小的这就领您过去，顺便给您讲讲府里的规矩，还有哪条路去后门买烧鸡最近...呃，不是，是去书斋最近！”
听着身后范十三喋喋不休、插科打诨中夹杂着实用信息的唠叨，沈瑜望着汴京章府上空那片被高墙分割的、显得格外深沉的天空，心中暗忖：
鹿鸣宴的风雨欲来，身边却多了这么个一心惦记着倒卖自己废稿的“帮手”，这汴京的棋局，开局还真是...别开生面。
(http://www.xinhaiwx.com/book/2T2I-4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inhai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