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早朝五天一次,所以在消息传来之时,靖帝也只是召了章惇范纯仁等人进宫商谈,拖到今日才准备在朝会上正式讨论。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墉,这个之前被新旧两党联手压制的跳梁小丑,此刻仿佛嗅到了翻盘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陛下!肃州重镇失陷!沈瑜身为主帅,难辞其咎!纵然其下落不明,亦当追究其丧师失地之罪!臣请陛下,即刻下旨褫夺沈瑜一切官职爵位!以儆效尤!若非其轻敌冒进,擅离平狄城主力,深入西狄腹地,又岂会...”
“住口!”一声怒吼骤然炸响!打断刘墉的,不是别人,正是素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当朝首相章惇!
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中,章惇一步踏出,须发戟张,死死盯着刘墉。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响彻寂静的大殿!
章惇竟在御阶之前,众目睽睽之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刘墉的脸上!
刘墉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官帽飞出老远,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鲜血首流,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暴怒的首相。
“刘墉!你这无君无父、忘恩负义的豺狼!”
“肃州是丢了!沈瑜是下落不明!可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军报!看看沈瑜和他那西千靖武盟军在西狄腹地做了什么!白亭海焚粮,黑水城破门,斩首无数!生生将西狄后方搅得天翻地覆,牵制其数万大军!为章楶在葫芦河堡创造战机!”
“更在肃州城下,以孤军之力,硬撼北蛮皮室军三万铁骑!斩敌过半!打得北蛮南院大王萧兀纳损兵折将,胆寒心惊!皮室军!那是北蛮皇帝亲卫的精锐!此等泼天之功,此等为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勇,在你口中,竟成了罪过?!”
章惇踏前一步,气势压得刘墉几乎在地:
“丧师失地?若非沈瑜在西狄腹地搅动风云,牵制强敌,章楶能如此顺利进逼葫芦河堡?若非他在肃州以血肉之躯死死拖住北蛮最精锐的皮室军,使其伤亡惨重,无力他顾,拒马河北岸的北蛮大军,焉能如此安分?!你口口声声问罪沈瑜,其心可诛!你是想寒了前方数十万浴血将士的心吗?你是想替北蛮和西狄张目吗?!”
章惇的怒吼在紫宸殿内回荡。他猛地转身,面向御座上的赵昕,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激昂:
“官家!沈瑜之功,彪炳史册!肃州之失,非战之罪!乃是以寡敌众,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石猛、韩铁、凌云等靖武盟军将领,皆力战殉国!沈瑜若非重伤垂死,岂会下落不明?此等忠烈,不当罚,当追封!当厚恤!当举国哀悼!臣章惇,恳请陛下明鉴!”
“臣附议!”右相范纯仁几乎在章惇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踏前一步,
“沈瑜之功,天日可表!肃州虽陷,然其部予敌重创,尤以北蛮皮室军折损过半为甚!此乃断北蛮一臂!其战略意义,远超一城一地之得失!刘墉妄言构陷忠良,动摇军心国本,其罪当诛!臣请陛下,严惩此獠!”
“臣等附议!”
“沈帅忠勇无双!当追封厚恤!”
“严惩刘墉!以正视听!”
这一次,不需要任何串联,新旧两党所有重臣,包括那些之前对沈瑜有所忌惮的官员,都同仇敌忾地站了出来!
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仰和对小人的愤怒!刘墉如同被丢在岸上的鱼,在无数道鄙夷愤怒的目光中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李胤早己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陛下!老臣代我那生死未卜的瑜儿...叩谢陛下天恩!谢章相、范相及诸位同僚仗义执言!瑜儿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老臣...老臣只求陛下,念其微末之功,允老臣之子亲赴西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到最后,己是泣不成声。
御座之上,少年天子赵昕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朝臣,看着涕泪横流的李胤,看着面如死灰的刘墉,最后目光落在那份详细描述了肃州血战、特别是沈瑜最后时刻爆发、石猛韩铁等人壮烈殉国、皮室军伤亡惨重的军报上。
他缓缓站起身:
“刘墉,构陷忠良,动摇军心,其心可诛。剥去官袍,打入天牢,交大理寺严审!”
“沈瑜,忠勇贯日,功勋卓著。虽肃州暂陷,然其牵制强敌、重创北蛮之功,不可磨灭!追封冠军侯!石猛、韩铁、凌云等殉国将领,皆从优追赠,厚恤其家!”
“敕令西北诸军,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沈瑜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胤...准你所奏,让你长子加钦差衔,持朕金牌,亲赴西北督办寻人事宜!沿途官府,全力配合!”
“传旨天下!为沈瑜及肃州殉国将士举哀!”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刘墉死狗般被殿前武士拖了下去。朝堂之上,新旧党争在这一刻彻底消弭,只剩下对英雄的敬意和对国殇的哀思。
消息传到关中,那些曾因沈瑜整编江湖、解散门派、严加管束而心怀怨恨的江湖势力,如黑虎帮、铁掌门等,起初听闻肃州失陷、沈瑜生死不明,不少人心中甚至掠过隐秘的快意。
然而,当他们带着这份隐秘的心思走出山门、踏入市井,准备看看“朝廷走狗”的下场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如遭雷击,羞愧得无地自容。
京兆府,朱雀大街。
没有想象中的幸灾乐祸,更没有官府强制的缟素。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一束束简陋的白麻!
那是百姓自发从麻布衣上撕下、搓成的孝带!许多店铺关门歇业,门前摆放着清水一碗,燃着三炷清香。街头巷尾,妇孺老弱,人人臂缠白麻,面带悲戚。
一个曾经被沈瑜在黄河畔军法处置、打散并入靖武盟军的原黑虎帮小头目,此刻正茫然地站在街角。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在街边卖炊饼的老汉,颤巍巍地将一束白麻系在挑担的竹竿上,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
“老丈...您这是...?”小头目忍不住上前询问。
老汉抬起泪眼,声音哽咽:
“给沈帅戴孝啊,娃儿...你不晓得。去年关中大旱,要不是沈帅的靖武盟军押着官仓的粮食下来,沿途还剿了好几股趁乱打劫的山匪,老汉我...还有我那才五岁的小孙孙,早就饿死在路边了。沈帅,他是好人,是护着咱们老百姓的好官啊。”老汉泣不成声。
小头目浑身一震,哑口无言。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帮派里,干的不正是趁火打劫、欺压良善的勾当吗?而沈瑜整编他们,用军法约束,不正是在“剿匪”?
另一边,铁掌门的门主带着几个弟子,本想进城打探消息,却在城门口被一幕震撼。
一群衣衫褴褛、显然是刚从西北逃难而来的百姓,拖家带口,疲惫不堪。但当他们看到城门上张贴的、宣告沈瑜下落不明并追封的告示时,这些本己麻木绝望的难民,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尘土中,放声痛哭!
“沈青天啊!您不能走啊!”
“是沈帅的兵在野狐岭截住了追杀我们的西狄狗!救了我们全村啊!”
“沈帅!我们给您磕头了!老天爷啊!您开开眼!保佑沈帅平安吧!”
哭声悲切,发自肺腑,闻者无不动容。
铁掌门门主看着那些难民臂上同样系着的、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白麻条,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臂,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汗巾,撕下一条,笨拙地系在了自己的右臂上。身后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也默默效仿。
这股自发的、如雪崩般蔓延的哀悼,迅速席卷了整个关中大地。
从繁华的州府到偏远的乡村,从贩夫走卒到士绅商贾,无数百姓自发地为沈瑜戴上了白麻。
田间地头,农人耕作时臂缠白布;
学堂之内,稚嫩学童臂系麻线;
甚至青楼楚馆,也罕见地停丝歇竹,歌女默默在窗上系上白绫。
白色的麻布,成了关中最沉重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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