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钝刀割肉。
范十三却感觉不到疼,或者说,全身的感官都己被背上的重量和内心的恐惧麻木。
沈瑜的身体冰冷而沉重,甲上的血块在颠簸中蹭在他的脖颈上。
每一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遍布的荒野上,都牵扯着他肺部火辣辣的剧痛,每一次踉跄,都让他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生怕把背上这仅存的主心骨摔没了。
“公子爷…沈帅…您可撑住啊…”范十三喘着粗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祈祷。
他不敢停,身后肃州城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惨嚎声,狠狠抽打着他的脊梁。
石猛用身体挡矛的画面,韩铁被长矛贯穿的瞬间,凌云决绝扑入敌群的背影…反复在他的脑海中重演着。
“墙…没倒…就好…”石猛最后那句含糊不清的遗言,此刻在他耳边回响。
墙倒了…肃州城破了…但他不能倒!
强烈的悲怆和近乎荒诞的责任感支撑着他早己透支的身体。
他绕过燃烧的村庄废墟,躲进干涸的河床,像只老鼠,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背上的沈瑜毫无声息,只有那微弱到几乎不可查的呼吸,贴着范十三的后颈,带来微弱的暖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水囊在混乱中早己丢失,嘴唇干裂出血。他舔了舔,只有血腥味。
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越来越沉。好几次,他都想就这样躺下,和背上的人一起,永远睡在这片戈壁上。
“范…范头儿…”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一处土崖缝隙里传来。
范十三一个激灵,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狂跳,他警惕地望去,借着晨光,看到几张同样沾满血污、惊恐绝望的脸从缝隙里探出来。
是匠作营的人!几个侥幸在城破时逃散的工匠!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范十三和他背上的人。
“是…是范头儿!还有…沈帅?!”一个年轻工匠认出了范十三,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哭腔。
范十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下,差点在地。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沈瑜,几个工匠连滚爬爬地冲出来帮忙。
“沈帅…沈帅还有气!”老工匠王瘸子经验老道,探了探沈瑜的鼻息和颈脉,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水…快,谁有水!”范十三喊道。
一个工匠慌忙解下自己几乎空掉的水囊,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子。范十三小心翼翼地捧起沈瑜的头,将最后几滴珍贵的水润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药!我…我还有点金疮药!”另一个工匠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粉,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这是范十三之前让他们配了自用的,效果平平,但聊胜于无。
众人小心翼翼地解开沈瑜破碎的胸甲,露出几处狰狞的伤口。
最深的一处在肋下,皮肉翻卷,虽然血似乎被某种力量止住了大半,但边缘发黑,显然有感染迹象。
王瘸子颤抖着手,将药粉厚厚地撒上去,用撕下的干净里衣布条紧紧包扎。
看着沈瑜毫无生气的脸,再看看周围同样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寥寥数人,绝望再次笼罩。
肃州城陷落,主力尽丧,沈帅重伤垂死,他们这几条丧家之犬,还能去哪里?
“去…去找章经略相公…”范十三咬着牙,
“葫芦河堡…只有那里…才有活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向。
石猛、韩铁、凌云…他们用命换来的,不就是沈帅这一线生机吗?他范十三就算爬,也得把沈帅送到章楶面前!
众人默然,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留下是死,跟着范头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队伍重新上路,变得更加沉默。
范十三依旧背着沈瑜,其他人轮流在旁边搀扶、警戒。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可能的北蛮游骑和西狄溃兵。
食物极度匮乏,只能靠挖掘一些苦涩的草根,偶尔运气好能抓到一只沙鼠充饥。水更是珍贵如金,舔舐岩石上的露水,甚至挤压多汁的仙人掌。
沈瑜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范十三心如死灰。
有时又似乎平稳一些,那若有若无的呼吸会变得稍显深沉。
王瘸子说,这是沈帅自身底子厚,体内有一股“气”在吊着命。
范十三不懂什么“气”,他只死死守着这丝希望。
途中,他们又遇到了一小股同样在荒野中挣扎的“靖武”残兵。是几个夜不收的探子,领头的叫陈七,机警异常,在城破时见势不妙,带着几个弟兄从东门水渠潜出。
他们同样伤痕累累,但眼神中的锐气未失。看到沈瑜,陈七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纳头便拜,随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支逃亡的队伍。
陈七丰富的野外生存和侦察经验,成了队伍新的保障。
人数勉强凑到了十五人。但这点力量,在茫茫戈壁和无处不在的威胁面前,依旧渺小如尘埃。
一天傍晚,他们藏身在一处岩洞中休息。沈瑜突然发起高烧,身体滚烫,呼吸急促,伤口处渗出带着腥味的黄水。
范十三急得团团转,王瘸子也束手无策,带来的草药早就用光了。
“水…给我水…”沈瑜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嘴唇干裂出血。
水囊早己空空如也。范十三看着沈瑜痛苦的样子,一咬牙,拔出随身的小刀,在自己干瘦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
鲜血瞬间涌出。他将手臂凑到沈瑜唇边,温热的、带着咸腥味的液体滴入沈瑜口中。
“范头儿!”陈七等人惊呼,想要阻止。
“别废话!老子血多!”范十三咬着牙,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执拗。
几滴血,杯水车薪,但这似乎是他唯一能为沈瑜做的了。
就在这时,洞口负责警戒的陈七猛地压低声音:“有动静!马蹄声!很多!”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惧瞬间淹没全身。
难道终究还是被追上了?
陈七像壁虎一样贴在岩壁缝隙向外窥探,片刻后,他脸上露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是…是我们的人!大靖的旗!章字旗!是章经略相公的兵!”
绝处逢生!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十三连滚爬爬地冲到洞口,果然看到远处地平线上,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奔袭而来,战旗在夕阳下迎风招展,上面一个斗大的“章”字清晰可见!
“是章帅!是章帅的兵!”范十三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他猛地背起依旧昏迷的沈瑜,嘶声力竭地对着那支队伍的方向大喊:
“救命!章经略相公!救命啊!沈帅在这里!沈瑜沈副使在这里!!!”
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远远传开,带着哭腔,充满了绝境逢生的狂喜和无尽的悲怆。
骑兵队伍显然听到了这呼救,前锋一阵骚动,迅速分出数骑,朝着岩洞方向疾驰而来。
马蹄踏碎夕阳,卷起滚滚烟尘。
当那几名身披铠甲的骑兵勒马停在洞口,目光扫过这群如同乞丐般狼狈、浑身血污、却紧紧护着一个昏迷将领的残兵时。
范十三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连带着背上的沈瑜,一起瘫倒在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沈瑜,对着领头的骑兵军官嘶喊:
“快…救救沈帅…葫芦河堡…章帅…快…”
话音未落,巨大的疲惫和骤然放松的精神彻底击垮了他,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骑兵军官震惊的低呼:“是沈副使?!快!禀报章帅!救人!”
这支在绝境中挣扎求生、背负着最后希望的小小队,终于跌跌撞撞地,闯入了生天的边缘。
等待他们的,是葫芦河堡大捷的余晖,和章楶那座象征着西北擎天之柱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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