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湖啊。”
“阁老。”
第二天当值,内阁的两位阁老碰了个面,各自拿着一本奏疏,神色如常的和对方客套着。
严嵩拿起手中的一份奏疏,当着所有人的面,递向了徐阶这边,说道,
“老夫斟酌了几日,倒是拟了一个章程,让世藩写了一份奏疏,准备呈给皇上,少湖你呢?”
“阁老比下官强,我可是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啊,阁老请观。”
徐阶一边笑着,一边接过这份奏疏,顺带将自己手中的那份,也递给了严嵩。
严嵩笑而不语,对于这等奉承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接过徐阶的奏疏,慢慢打开浏览起来。
这些年办事,徐阶永远比他慢一步,既凸显了恭顺之意,又暗中展现了自己的能力,这也是一种手段。
身为次辅,比首辅高调拔尖,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皇上依旧看重严嵩的情况下。
徐阶看了一眼严世蕃他们,同样打开了手中严嵩给的奏疏。
两人的交流,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谈裕王出京之事,本就是两位阁老的主要责任,最近几日他们也商讨了一些事项。
如今两位阁老落笔写成奏疏,互相再交流意见,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内阁中,严嵩一边浏览手中奏疏,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徐阶。
恰好徐阶也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压住了心里的感叹,暗骂一句对方果然这般精明。
很显然,两份奏疏上,写了同一件事——臣要告发,有人图谋不轨,意图伤害皇上。
在权力与长生的选择上,两位阁老步调空前一致,直接选择了弃暗投明之举。
今天内阁这场谈话,就是两人互相试探之举,试图抓住对方的把柄,然后将对方踢出去。
奈何严嵩与徐阶,都准备了一份奏疏,让两人彼此间的第一次试探落空。
而奏疏上的内容,又让第二次试探落空,大家都是一个想法。
“少湖考虑周到啊。”
严嵩慢慢合上奏疏,带着感叹的语气称赞道。
“阁老才更稳重,下官就未考虑到乘撵的规制问题,裕王出京,可不能用王爷规格啊,失策,失策。”
徐阶却摇了摇头,一副钦佩的样子。
你要夸我,那我就自贬,还专门挑出错误来,表示自己并非拍马屁。
首辅的夸奖,可不是那么容易接的。
徐阶的话,一半是继续恭顺谦让,另外一半则是自保,有错没事,重点就在有错上。
他犯了错误,严嵩就不能再鸡蛋里挑骨头,不然如此得寸进尺,徐阶也有理由还击了。
而且这个错误,明面上是小错误,可暗地里却是奉承,你要硬追究,是准备和老夫撕破脸吗?
“少湖谦虚了,一切还看皇上的意思才是。”
严嵩对此笑了笑,并未继续下去。
用王架还是皇架,两位阁老给出了不同意见,这就是互相矛盾的体现,也是做臣子的本分。
谁也说不好,这是徐阶故意还是不小心,却十分符合当下的情况。
这只是两人日常的一点小交锋,放在平常,他或者会和徐阶互相推两手,就当做每天热身了。
不过今天,两人都有统一的共识与目的,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阁老说的对,还是要呈给皇上决断。”
徐阶点点头,继续打机锋说道。
两人说的是裕王出京一事,也是底下官员准备搞事的打算,一切,都要交给皇上来决断。
他们当臣子的,只要实心做事,本本分分听皇上的话就行。
事实上,这两份奏疏里的内容,关于裕王出京一事,只是提了一嘴,除了有关仪程的安排建议外,更多部分,是在闲聊今年的天气。
严嵩的奏疏里说,今年天气不好,自入春以来,水汽不足,大家都很关心担忧云云,想要做点什么。
徐阶的奏疏里说,皇上深居丹房,明火燥热,不宜多待,朝堂上下官员,都十分关心和担忧您老,大家都知道你在丹房长时间留宿啊。
表面上来看,这是在奉承表忠心。
可实际上,严嵩与徐阶都在暗示两件事。
第一,皇上你长时间逗留在丹房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第二,天干物燥,大家都已经在担忧皇上了啊。
当然,这两份奏疏单独拿出来看,并无任何的不妥,也确确实实在讨论裕王出京的仪程问题。
“世藩,你们来看看如何。”
严嵩与徐阶对视一眼后,两人看向严世蕃,李陈三人,喊他们过来看看这两份奏疏。
这件事,他们必须光明正大的告诉皇上,还不能惊动底下的人。
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借内阁之名,裕王出京之事,来光明正大呈奏给皇上。
两人越是藏着掖着,小心去给宫里送奏疏,就越容易在当前这个关口,引起底下人的猜疑。
“是,爹。”
严世蕃一马当先的走过来,伸手从他爹严嵩手里拿过奏疏,直接翻看了起来。
嗯,他没看出什么问题,和他爹口述的差不多。
李春芳,陈以勤也慢一步走过来,双手接过徐阶递来的奏疏,打开仔细浏览起来。
自从他们入了内阁,就和清流党派的关系,断的基本差不多了。
毕竟在外人看来,李陈二人算计深沉,卖了官员的利益,这才顺利入内阁。
所以这种情况下,他们并不知道更多的情报,也没人会傻到告知李陈二人。
“阁老考虑周详,下官佩服。”
李春芳与陈以勤仔细看完两遍后,带着惊叹的语气恭维道。
也由不得他们不恭维,目前当家内阁的,是严嵩与徐阶啊,也算两人明面上的顶头上司。
皇上没发话,他们就要对严嵩与徐阶恭恭敬敬。
“拿去。”
严世蕃瞥了一眼两人,将手中奏疏递了过去,再从李陈二人手中拿过自家老爹的奏疏,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遍自己的字迹。
嗯,很好,他的字迹水平,又上升了些许。
看到严世蕃如此作态,李陈二人接过奏疏,脸上一怒,随即又快速收起来。
他们的城府,当然不是如此浅显,这是做给严嵩看的。
好歹他们也是皇上的人,更是内阁成员之一,严世蕃这么放肆,是您老的意思?
“严世蕃,这般大大咧咧,还有没有一点稳重?”
严嵩看了一眼好大儿严世蕃,随意训斥了一句,算是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爹?”
严世蕃闻言愣了一下,感觉莫名其妙,怎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训斥了?
“专心看。”
严嵩哼了一声,再次表达了态度。
严世蕃顿时委屈了,只能郁闷的低头看奏疏。
这番场景,看的李陈二人心里微微点头,大致浏览一遍奏疏后,便再客套了两句。
他们主要是在看上面的功劳怎么分。
还好两位阁老厚道,提到了他们,说明内阁商议仪程的功劳,也有他们的一份。
当然,缺乏情报下,李陈二人并不能理解严嵩与徐阶,故意在奏疏上提到他们的原因。
皇上就要行动了,你们两个人,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想摸鱼?想得美!
两位阁老非常贴心的给嘉靖,提供了三个解决方案。
第一,他们跳出来配合皇上,杀一批胆大妄为的官员们,牵扯出大案,将官员体系粗暴梳理一遍。
第二,他们隐藏幕后,继续当官员们的顶头上司,配合皇上一步步行动。
第三,推出李陈二人,作为明面上的破坏者,让两位阁老与嘉靖,继续隐藏幕后行动,同时也可以削弱一波官员们。
这些算计,严嵩与徐阶已经交换好意见,达成了默契,顺带试探一波皇上的底气,究竟是不是修道有成,还是别的?
而李陈二人缺少关键情报,还被清流党派孤立在外,依旧美滋滋的在心里感叹,两位阁老厚道啊。
至于严世蕃,则是脑海里一片雾水,感觉这两份奏疏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什么问题。
于是,两份奏疏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严嵩与徐阶手中。
“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吗?”
徐阶双手接过严嵩递过来的奏疏,随即看向严世蕃他们询问道。
严世蕃三人摇了摇头,表示没问题。
“那就先呈给皇上看,若有不合规制的地方,咱们再改一改。”
严嵩看向徐阶说道,先一步背上了锅。
假设皇上有什么要求,那绝对不是任性妄为,而是他们做臣子的,没有理解好规制,这才疏忽了。
“阁老说的是。”
徐阶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点头答应下来,这个锅,他也想背来着。
即便确定了下来,他们也未立刻让太监送去丹房。
严嵩转身回首位时,故意看了一眼徐阶。
徐阶立刻心领神会,将两份奏疏放在一旁的票拟奏疏上,等待今天内阁事务处理好后,统一往司礼监送去。
这两份奏疏,还是按照流程,送到皇上面前好。
他们知道吕芳就在司礼监,只要这两份奏疏送过去,凭借三人几十年的默契,必然会完好无损的送到皇上面前。
而这些算计,是没法立刻看出来的,
毕竟明面上,两位阁老只是正常在内阁当值,正常商议裕王出京一事,正常给出票拟建议。
甚至连上呈奏疏这件事,都是正常走流程,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于是,今天内阁快下值时,这两份奏疏混合在其它票拟奏疏里,一起被小太监们送去了司礼监。
但是有人,依旧不放心!
…………
“小阁老,小阁老。”
朱墙内,严世蕃一个人大步朝前走去,他爹和徐阶还要再商议一下裕王出京的事,故而他先一步下值。
就在他准备出宫时,背后却响起了有人叫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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