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司礼监送来了两份阁老的奏疏。”
蓝绿色的火焰在丹炉底部燃烧,随着清风吹过,变得更加旺盛上。
嘉靖盘坐在蒲团上,眼睛似睁未睁,脸上一副淡然的表情,今天他换了一身绣满千字的深色道袍。
他就这么坐在丹炉面前,右手拿着一把芭蕉扇,正对着炉底轻轻扇风。
这时,黄锦双手捧着两份奏疏,从丹房外迈步走进来,迈着小碎步来到了嘉靖面前,跪坐在另外一个蒲团上后,低头将它们呈上。
“写了什么?”
嘉靖瞥了一眼过去,故意开口问道。
内阁发生的一切,他通过天机之术,看的一清二楚,两个老狐狸对这等事信手拈来,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不放心。
严嵩与徐阶故意在下值后,让严世蕃与李陈二人分开先走,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安心。
那条通往宫外的路上,不仅严世蕃被人叫住了,李春芳与陈以勤二人,也被人叫住了。
他们都被询问了同一件事——两位阁老今天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还能干什么。”
“让开,别挡路。”
朱墙内的道路上,严世蕃不耐烦的一抖袖袍,直接准备转身离开。
就是眼前这名严党官员叫住了他,客套一番后,开始打探起两位阁老今天的所作所为。
“小阁老,小阁老,下官也是心忧阁老啊。”
“裕王出京这么大的事,实在让我们担忧。”
这名严党官员连忙又拦住去路,带着苦涩的神色,不断试探着。
“哼,现在慌了?”
严世蕃顿时冷哼了一声,昨天见你们干嘛去了?
“是极,是极,小阁老莫怪,是我等想岔了。”
这名严党官员连连拱手奉承,差点把严家父子吹上天去了,这才让严世蕃脸色变得好看一些。
末尾,他又听到这个人提起了今天内阁情况。
“实话告诉你,裕王出京这件事,拦不住,也挡不住,我爹已经和徐阶一起上了奏疏。”
“将商量好的仪程安排写在了上面,拖不了几天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对这件事吧。”
望着如此奉承自己的严党官员,严世蕃也没继续难为他,直接开口概述了一下今天内阁的情况。
“就,这些?”
这名严党官员皱了皱眉,继续询问道。
“不然呢?那两份奏疏我们都看过,仪程基本安排好了,下值前,已经一起发往了司礼监。”
“你要是想分功劳什么的,自己去问就是。”
严世蕃没声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误以为对方想做点什么,直接开口讽刺起来。
其实他还是漏了一些信息,比如那两份奏疏里,大部分都是他爹和徐阶,对皇上嘘寒问暖的奉承话。
只不过,严世蕃下意识的忽略了它们,毕竟从皇上修道以来,所有官员包括他爹,都会习惯性的上奏疏时,写上一大段赞歌。
这太平常了,平常到严世蕃心里,直接默认这是常识,已经是众所周知,压根没必要提的东西。
他觉得,对面这个严党官员,应该对他爹和徐阶的拍马屁技巧,没啥兴趣。
而严世蕃这话说后,也让这名严党官员露出讪讪的笑容,连连摇头道,
“小阁老严重了,既然奏疏已经发往了司礼监,我又能如何问呢。”
“呵呵,说的比唱的好听,不放心就去查,我严世蕃会没事逗你们不成?”
严世蕃故意阴阳怪气了一句,随即不屑抖了抖袖袍,直接绕过这个严党官员,向宫门外走去。
要说这些官员在宫里没有眼线,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更何况两份奏疏都是光明正大的发往司礼监,想要查看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严世蕃临走前,还瞥了一眼他,心里嗤笑一声,真是多此一举。
搞不好对方还在心里打算什么呢,今个拦住自己,怕是没啥好事。
索性他干脆回答了问题,准备离开,回头再等他爹回来提一下,看看怎么个事。
他这番理直气壮的回答,不由让这名严党官员陷入了沉思,脸上已经没有刚才奉承的样子,反而一副平静深思的表情。
“莫不是,我们疑心了?”
他抬头看向严世蕃离开的背影,走的那叫一个虎虎生威,堂堂正正,看不出一丝心虚不妥的样子。
这名严党官员想了想,转身也离开了。
他去暗中通知自己在宫里的一些眼线,去司礼监找机会,看看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李陈二人这边。
他们一边惊讶于清流党派的人过来客套,一边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两位阁老做事坦坦荡荡,更何况,裕王出京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压根没必要瞒着,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而巧合的是,李陈二人也和严世蕃一样,下意识忽略了严嵩与徐阶的拍马屁内容。
在他们心里,这也是非常正常的常识,更何况对方问的是奏疏内容,肯定捡重点说啊。
客套后,这些人也安排眼线,去确认奏疏的内容。
于是,两方人马都得到了同样的情报——奏疏确实是在说裕王出京的仪程安排。
他们安排的眼线,也同样忽略了奏疏上那些拍马屁的内容,这些信息,每份奏疏都有,大差不差,不是问候皇上安好,就是吹捧皇上英明神武。
而这个结果,就是严嵩与徐阶的真正手段。
两份奏疏单独来看,确实重点在裕王出京的仪程安排方面,并无任何不妥。
但凡奏疏落在某些人手中,才会被发现问题所在。
奈何这两份奏疏,已经按照流程从内阁发往司礼监,找眼线看看没问题,可是敢誊抄传出纸条等物,那就是杀头大罪。
这些眼线也不可能因为一句打探内容的消息,去玩命。
毕竟,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要求,没必要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因此,在严嵩与徐阶的手段下,躲在暗中准备搞事的两波人,都被错误情报给误导了。
可偏偏这些错误情报,还是他们亲自核实的结果,非常深信不疑那种。
这些让人好笑的场景,也都通通落入了正在炼丹的嘉靖眼中,让他心里乐呵了许久。
“好手段,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
丹炉前,嘉靖在心里赞叹了一句,随即看向黄锦,他刚刚可是问话了。
“回主子,奴婢不知道。”
黄锦带着憨厚的一张脸抬起头,一副迷茫的样子,奏疏这东西,只能主子你看啊。
主子又没让我看,我当然不知道写了什么啊。
嘉靖投来探寻目光,黄锦也投去茫然的目光,四目相对,并无任何变化。
黄锦没说谎,拿到奏疏起,他就直接走进丹房呈给嘉靖,一点迟疑的想法都没有。
所以他手里这两份奏疏到底写了什么,黄锦不知道,他只知道是两位阁老呈上来的。
“学学吕芳,别整天这么傻愣着。”
嘉靖似乎是随口提了一句,向黄锦伸出手。
这是他的一个暗示,吕芳的位子,你馋不馋?
馋的话,就不能当个笨人了。
“干爹稳重老成,奴婢笨,怕是这辈子都学不来。”
“主子,你就别为难奴婢了。”
黄锦双手将两份奏疏递了过去,随即一脸苦恼的样子,带着委屈和郁闷的口气。
他敢冒着风险,喊吕芳为干爹,那就是在表达亲近之意,同时也表明自己并无夺权的心思。
后来又点名自己是一个笨人,那就是希望继续以现在的身份,来侍候嘉靖。
现在黄锦是什么身份?
那是和吕芳亲近,却又并非站在一起,而是忠心向皇上的身份。
最后一句话,则是黄锦在为自己求情,他刚才冒着风险喊吕芳为干爹,是有点犯忌讳的事。
哪怕司礼监上下,乃至皇上都知道,可是捅到明面上,也是麻烦。
所以黄锦看似委屈说了最后一句,实则是希望嘉靖看在他这么多年侍候方面,放过这件小事。
当然,决断权,黄锦也主动给了嘉靖,他的两句话,都是“我以为”,个人看法。
“笨人也好,有朕在,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主子待奴婢如此情深义重,奴婢都落泪了,让主子笑话了。”
黄锦真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显然是听懂了所有暗示。
可他的回答,却又滴水不漏,为皇上的亲近之意,而发自内心的感激。
嘉靖对此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黄锦今天表态了,那以后也就没有再上位的可能了。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不过对于嘉靖而言,则是不用因为他堪比吕芳的忠心,而为难些许了。
毕竟掌印大太监的位子,只有一个。
“写的不错。”
嘉靖将目光转到奏疏上面,随意翻看了几页后,做出肯定,然后合上它们,丢给了黄锦,吩咐道,
“批红吧,让内阁多上上心,朕的儿子第一次出京,不能马虎。”
明面上,这是嘉靖同意了内阁递交的仪程安排内容,暗地里,却是嘉靖同意了严嵩与徐阶的投靠。
让内阁多上心,那就是在暗示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内阁首辅与次辅。
不能马虎,就是让严嵩与徐阶,好好配合他的计划,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看朕的意思来。
而中间点明的第一次,就有点意思了,表示这件事还有后续,不是简单杀一波,就能完结的。
至于裕王?一个借口罢了,带上了他,纯粹是为了明面上不让人起疑心。
“是,主子。”
黄锦表示什么也没听懂,双手接过奏疏后,立刻转身向丹房门口走去,去安排了。
丹炉前,嘉靖慢慢收回目光,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继续拿着芭蕉扇轻轻摇动。
两方人马已经准备行动了,他还要再做点准备,好配合他们成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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