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陪在父亲身边不是一件有趣的事——起码对安静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不,才刚一到老家的木屋门前,就立马有一群人迎了上来。
有亲戚、有邻居,有男人,也有女人,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那是种总让人感觉到有些虚伪的笑。
“这不是清辉局长吗!”
“还没当上呢,这话可不能乱说哈!”
“清辉,你又帅了啊。”
“哈哈,哪有,我还胖了呢!”
“胖了不代表不好看啊,胖点好,有福相!你看嫂子跟着你,气色都这么红润,多好啊。”
“小梅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最近都熬出黑眼圈了,哪里年轻漂亮了啊。”
“今年清辉开什么车回来的?什么时候买辆好车啊!”
“得低调点,不能那么高调嘛,哈哈……”
当然,直系亲属的奉承话会稍微少些,但多少也都带着点巴结的意思。
毕竟安静的父亲,确实是整个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
——家里不是没有做生意的大老板,年入几百万纯利润的都有,可当官的却只有俞清辉一人。
在这片土地上,谁都明白真正的权力比钱财更有用。
“哟,咱们家的科长回来了啊!”
“二姐夫,你就别调侃我了,当年你要是想干,现在早当局长去了。”
“怎么样,明年能成不?”
“夏天就差不多能出结果了。”
“有没有把握?”
“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嘿,可以啊,哈哈,到时候当上交通局局长了,可得请我们吃饭。”
“那肯定。”
“你也得多谢谢弟媳,要不是她爸,你也走不上这条路哈。”
“这没什么好谢的,清辉是靠自己努力走到今天的。”安芬梅得体地回答道。
“是得谢啊,所以这边事情办完,过完年,祭神大会结束,我就得回省会去,给他老人家拜年。”
“你老丈人就一个人待着,干嘛不一块儿来呢?”
“他就不愿意出远门,没办法,哈哈……”
过年的时候,大人们的聊天总是聚焦于事业和成就上,像安静父亲这样事业蒸蒸日上,成就越来越大的,在家族里就成了话题的中心——各种各样的场面话,或者带着点羡慕嫉妒的调侃都迎面而来。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无非就是互相吹捧:
说到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谦虚着说‘哪里哪里’,夸别人的时候呢,就要把对方的优点放大,说得更夸张一些。
刚开始那几句可能还觉得有趣,但听久了,就会开始犯困。
在这种时候,安静是真佩服大人,能把脸上的笑容维持那么久……
“喂,小静!”
“你怎么也喊我小静?”
“哈哈,我看慧慧姐也这么喊你,我就跟着喊了呗。”
“靠……”
“你站在这干嘛啊,大人们管大人们聊,咱们出去玩啊!”
“玩什么?”
“放鞭炮去!”莫如虎不由分说地拽住安静就往外面跑。
她只来得及回头和父母喊了一声:“老爸老妈,我出去玩了!”
“果然还是孩子呢。”母亲笑着点了点头——她今天笑得灿烂过头了。
“孩子嘛,难得过年,就让他们好好玩,好好放松,该管的时候管,不该管的时候,也得让他们自由点。”父亲点了点头,和二伯三伯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向了客厅。
……
(二)
八姑姑的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俞明水,妹妹叫俞明仙,俩人都只比安静大两岁,和十姑姑的儿子莫如虎一般大。
平时家里人聚在一起,也都是他们几个一块儿玩。
至于俞明慧俞明菲她们,偶尔也会跟着掺和,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与叶荣华他们几个一起聊天。
八姑姑的子女其实并不算是和八姑姑姓,只不过八姑父也姓俞而已,安静听大人聊过这方面的八卦,好像说八姑父是八姑姑的远房堂哥,刚好只差了三代——原本是不能领结婚证的,只是当年的管理没那么严格,走了一些关系,最后还是领到了证。
老一辈们对此倒是并不反对,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这算是亲上加亲。
值得庆幸的是,八姑姑不仅生了双胞胎,而且智力都没有问题,只是作为妹妹的俞明仙体质稍微有些差而已。
——老实说,安静玩缘之空的时候,就老想到自己这两个哥哥姐姐。
“你们男生一起玩好了,干嘛非得叫上我?这里又没有女生。”俞明仙似乎刚和俞明水吵了一架,这会儿正在闹别扭。
小表哥莫如虎凑了上去,做了个夸张而逗趣的鬼脸:“哎呀,仙儿,是我让明水把你喊来一起玩的,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
“他在我妈面前说我没写完寒假作业,害我被我妈说了!”
“明水,你干嘛呢?”
“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
“咳,没事没事。”莫如虎帮着调解,“仙儿你看,小静长得和女孩子似的,你就把她当你女伴用吧!”
“你他妈这是什么话?”安静的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女孩子可不能说脏话啊!”
“草,你长得不也差不多!”
“我这顶多算小白脸好吧。”
对于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安静是真没脾气了。
明明这家伙和杨凌飞差不多清秀,但在说话方面,却根本没有玉面少年的优雅。
“小静?”俞明仙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了,她掩着小嘴,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噗呲……咳嗯!啊——阿虎他又欺负你了对吧?”
“……其实还好,慧慧姐现在都这么叫我,你们想叫就叫吧。”安静已经放弃抵抗了。
“没关系小静,姐姐不会觉得你女孩子气的。”
“仙儿姐……”安静感动得都快哭了,“就你对我最好了!”
“你说这话,小心慧慧姐吃醋啊。”俞明水干咳了一声,“慧慧姐吃醋可是很可怕的。”
“哈?这话什么意思?”莫如虎一下子好奇了起来。
“菲姐不是和慧慧姐关系很好吗,然后有一次叶哥和雪姐他们非得拉着她去玩打麻将,慧慧姐脸上的表情贼可怕。”俞明水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四周看了两眼,像是生怕被听到了似的。
“慧慧姐的占有欲有这么强吗?”
“在说我的事?”
“哇!!快跑!”莫如虎是第一个开溜的。
俞明水一下子跳了起来,那瞬间的加速度直接把莫如虎给超过了。
俞明仙犹豫了一下,拽着安静也跟着飞窜了出去。
只留下一个上一秒冷若冰山的俞明慧,忽然露出一个略显呆滞的表情:“……干嘛?这么怕我……”
“慧慧,你又吓到小孩子了。”
“我什么都没做呀。”
“什么都没做才最可怕……”
……
(三)
孩子们口中的放鞭炮,不是大人们那种万响炮或者和保温杯差不多的大鞭炮,而是那种一盒里面装了几十根的小擦炮。
这也是小学时每年的固定活动,但自从几位哥哥上了高中,安静自己也读了初中之后,就已经有两三年没玩了。
似乎大家长大了,就不会去做这种幼稚的事——哪怕依旧还是感兴趣,却也要努力装出成熟的模样来。
“今年怎么突然想到玩这个了?”安静接过莫如虎递来的一盒擦炮,疑惑地问道。
“好几年没玩了,有点怀念啊!”
“是啊……”俞明水轻轻点了点头,“还是那个包装,没变呢。”
“你们玩,我可不想把手弄脏。”俞明仙撅了撅小嘴,“真不知道你们男孩子怎么有那么强的破坏欲……”
“……仙儿姐姐当年是放得最开心的那个吧,我记得有一次点着了十根鞭炮,那隔壁家大黄狗的狗盆都给炸出了个洞,气得那只狗见了你就朝你叫——今年还吼你不?”
“叫啊……”俞明水无奈地捂住了额头,“那只大黄还挺记仇的……”
“哼,干脆再去炸一次它的新狗碗怎么样?”说到这个,俞明仙一下子就来气了,“让它那么凶!”
“别吧,还是别欺负它比较好……它还是只小狗的时候,仙儿姐就老欺负它来着。”
“仙儿从小就是狗见愁,咱们村里的狗,见了她不是绕道走,就是夹着尾巴一边叫一边退。”
“你说什么呢!”俞明仙恶狠狠地瞪了俞明水一眼,“我哪有那么凶!”
“哈哈,明水,仙儿现在变温柔了没?”
“她?还温……对对,现在特别温柔。”俞明水龇牙咧嘴地说着——他的手臂这会儿正被俞明仙狠狠地拧着呢。
“快来快来,我找到了个蚂蚁窝,来来来,先来个几下助助兴!”
“蚂蚁好惨……”
“小静快来,这些蚂蚁都好大啊。”
“喔,真的诶。”
“小时候没见过那么大的蚂蚁。”俞明水用双手撑着膝盖,也凑了过来,“真大啊,又大又黑。”
“说不定是什么外来入侵品种,炸!”莫如虎找了个好借口。
放鞭炮,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将积攒了一整年的郁闷都宣泄出去,看到那些东西被炸上天,或者泥土被炸得四散飞溅,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兴许,人们创造出新年,就是为了给劳累一年的自己,一个放纵的理由吧。
“哇啊!阿虎你怎么已经划出去了!”
“快跑!”
“砰!”
“我擦,这次的威力好大。”
“往脚下放鞭炮,你真是阿虎啊!”
“啧,你喊仙儿和明水都喊姐姐哥哥,怎么喊我就不带尊称啊!”
“你看你有哥哥的样子吗?”
“啊?明水,你看起来很像哥哥吗?”
“你闭嘴。”俞明水耷拉起了眼皮子,“我从小就是当哥哥的,你以为和你一样?”
“咻……”
“阿虎,快跑!”
“救命,是仙儿的报复!”
“仙儿,别那么玩啊,很危险的!”
“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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